扶苏忽然兴奋起来：“先生，我懂你的意思了。”

“任何时候，都不要把矛盾放在自己这里，要学会将矛盾转移到诸子百家内部去，让他们内部的人和内部的人互相消耗争斗，如此一来，朝廷反而可以在中间混一个不错的名声。”

周青臣听完扶苏这番话，忍不住赞许道：“真是孺子可教也！”

“只是先生，这如何做才好呢？”

“诸子百家门人中，有没有已经成为我们朝廷鹰犬爪牙之人？”

鹰犬爪牙这个词儿，在当下还是一个赞美谀词，说不上贬低鄙夷。

“自然有！”

周青臣很喜欢扶苏这种对于自己毫无保留的信任，如果换成面对始皇帝嬴政的话，他连说话都不得不含蓄点。

“让这些人去挑刺儿，正面的反面的都有，比如说，非墨家和儒家的人，就可以说，大家都没有穿着统一着装，你们却穿着统一着装，难道要做朝廷的狗。”

“另外一批人站出来说，就应该穿统一着装，如此方才展现出来这是一个统一帝国的气象。”

“当然，亦或者可以说一些别的，换言之，正面的舆论，我们要掌握，反面的舆论，我们也要带着走。”

扶苏非常赞同。

帝国的统治就像是太阳光芒照射四方一样。

恩泽沐浴浩荡天恩的时候，总会有阳光所不能照射到的地方。

与其放任不管，那还不如暗中掌控，这依旧可以为帝国服务。

“除了这个之外，还有其他的一些东西，照样可以用同样的办法，只要自己不玩脱了，那就不会出任何事情。”

周青臣拍打着栏杆，感叹道：“我大秦正是鼎盛时候，这些读书人将来都会走到不同的岗位上，好人坏人，卑鄙的高尚的，都应该需要。”

“这个世界，如果一味的追求君子，反而会出现数之不尽的卑鄙小人。”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扶苏颇有感触：“先生想说的，便是这个么？”

“没有大盗，何来圣人？”

“从监狱被修建起来的那一刻开始，就意味着这个世界上已经数之不尽的盗贼了。”

扶苏品味着周青臣的这番话，觉得和自己以前接受过的教育，完全是两码事儿。

以前淳于越先生给自己的教育，更倾向于一种理想中的政治。

先生现在的教育，乃是脚踏实地干实事的教育。

只是，扶苏忽然发出一个疑问，如果自己一开始接受的就是先生的教育，那又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在周青臣下楼的时候，他提出了心中的这个疑惑。

周青臣道：“要么成为圣君，要么成为昏君，反正不可能成为守成之君。”

“那后世之子孙……”

“公子，你都尚未弱冠呢，就想到了后世子孙的问题？”

“哈哈哈……”扶苏倒不觉得羞愧：“先生不常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大秦江山能否千秋万世，谁也说不清楚，但反正口号一定是这么喊的。”

“殿下敢说出这样的话，那我大秦就已经距离千秋万世不远了。”

扶苏看着远处走过的几个寒门学子，身上那满是补丁的衣服，真是显得极为刺眼。

“如果殿下真这么想，那就可以让子孙伪装名字，改变身份，做一个贫困学生，只有真正了解到了这些人是什么样子以后，后世子孙也才能知道怎么将一个国家治理好。”

“亦或者……”周青臣沉思片刻：“直接让后世子孙们表明身份后，来这里参学。”

“这个……”扶苏未曾想过如此大胆的步伐。

“殿下，你看这些人认出你来了吗？”

周青臣指着前边那些走过的寒门学子，这些人大多身形消瘦，看向周围人的眼神，也是躲躲闪闪，非常不自信。

哪怕这里边有儒家、亦或者墨家的门人弟子，但都是锦衣对锦衣，布衣对布艺。

未曾见过，有锦衣中出现布衣的情况。

然后，周青臣看见了几条妞……

他甚至还拉着扶苏站在墙角后一起看。

扶苏不太理解：“先生，我们为什么要站在墙角后看？如果你想看，只需要你有这个念头，晚上这些名媛娇女，就会躺在你床上等你。”

周青臣扶着墙角：“你不懂，我这是在缅怀我死去的青春。”

“缅怀死去的青春？”扶苏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先生现在不就正是青春好时节？

“还有，这些人肯定都认得你我。”

名媛娇娃笑语嫣然地走过的背影，周青臣贪恋不舍的目光，一直目送到这些名媛娇娃消失在拐角，再也看不到为止。

扶苏忍不住轻咳一声，想不明白周青臣为什么会如此好色……

虽然大家都是男人，自己也好女色，身边的侍女也都是世间一等一的绝色佳人，但实在是没有先生这般大的瘾。

“先生，你目送陛下都没这么认真过吧？”

周青臣惭愧一笑：“殿下说笑了，这些人怎么有资格和陛下比较呢？臣下只是在观看美好的事物罢了。”

扶苏乐道：“那先生，我们现在去哪里欣赏美好的事物？”

“食堂！”

扶苏原本以为，周青臣这样热爱享受的人，所去的食堂，一定是给那些王公贵族子孙们特供的食堂。

可怎么也没想到，周青臣竟然带着扶苏换上了短小的褐衣，装扮成为了寒门学子，而且还是很穷的那种。

只是，扶苏看着玻璃镜子中，自己那珠圆玉润的脸颊，总感觉自己假扮什么都像，唯独是穷人，自己装不出来。

穷人的食堂只求温饱，自然没有那么些花里胡哨的美食珍馐。

周青臣打着哈欠，阔气地排出五个大钱，叫了两份饭食之外，还格外给自己和扶苏叫了一个煎鸡蛋……

就算是这样在扶苏眼中看起来，稀疏平常都算不上的玩意儿，竟然都引来边上其他一些穷苦学子们吞咽口水的羡慕动作。

“先生，这么夸张啊？”扶苏和周青臣找了一个角落坐下干饭。

周青臣看着面前的糙米饭，上头只有一些下饭的酱料外，就再无他物。

“夸张么？殿下且看其他的那些学子们，很多人连多加一个大钱，添加一些酱料的钱儿都省了下来，只要有一口吃的，对于他们而言，就能活下去。”

“所谓之，一箪食一豆羹，得之则生，否得则死，就是这样简单浅显的道理。”

周青臣吃了一口完全谈不上美味的糙米饭，感叹道：“自古及今，都是如此，可是有多少人，少年时候过得是穷苦日子，做了大官后，却变成了人人都厌恶痛恨的贪官？”

扶苏埋头干饭，吃了几口后，就觉得实在是难以下咽，没有油水，盐巴也很轻。

难怪这边的人都看起来那么瘦。

“卧槽！居然还有妹子？”

正在扶苏准备弄一个酱拌饭的时候，他听到了边上周青臣那不可思议地轻呼声。

扶苏也忍不住抬头看去，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女，畏畏缩缩地走了进来，嗅着食堂里边的饭香味道，这少女深吸了一口，然后吞咽了几下口水，比常人小一些的小手伸进了衣袋里，摸出来了三个大钱，看了看后又放回去了一个大钱，然后领取了一份没有酱料的饭食，坐在一边上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看完这女子的整个动作之后，扶苏内心忽然觉得甚是羞愧，也不觉得眼前的饭食有多么难吃了，甚至还觉得异常可口。

周青臣端起饭食来，竟然朝着那畏头畏尾地少女走了过去。

看到这一幕之后，扶苏的表情很是复杂，原本以为先生喜欢美女，但是没想到丑的，先生也照杀不误……

向先生学习，一辈子都学不完啊！

太子殿下真是发出来了由衷的感慨之言。

周青臣忽然坐在了少女边上，这动作顿时吓得少女有些惧怕地看了看。

看到是如自己一样的穷学生后，少女便继续低头吃饭，并不觉得别人可以自己从身上图谋到什么东西。

周青臣却忽然把自己的饭盘往前推了推，脸上堆起来了笑容：“这位学妹，你好呀！”

“你……”少女抬头看了一眼周青臣：“你好！你好！”

“你是哪一家的弟子？”

“我……我是农家的。”

“这么凑巧，我也是农家的弟子，居然没见过你？”周青臣反客为主的样子，差点让不远处看着的扶苏被噎到，然后当场驾崩。

少女听到这个，脸上的戒备放松了一些：“我……我是刚入门没多久的，师兄没见过我，也是正常。”

“这样啊，既然你我都是农家的弟子，那帮我个忙可以吗？”

“什么忙？”少女有些担心地看着周青臣：“你……”她为难了片刻，方才下定决心地说道：“如果是借钱，我真没钱，我还想着等会去那边打工，挣点饭钱。”

“怎么会，哪有一上来就借钱的？”周青臣忙道：“我这两天有点上火，这酱料吃在嘴里，就感觉咽喉疼，丢了又可惜，留到晚上吃也不现实，所以想让你帮我吃了。”

“啊？这……”少女脸上带着红晕，清楚了来人的目的是什么，只是依旧不好意思接受这样忽如其来的馈赠。

“没什么，你方才不是说，要去边上帮忙打工挣钱么？是给那些豪门贵族大官的子女干活儿么？”周青臣为了拉拢两人的关系，立刻笑着说：“我也给这些贵人们干活儿挣饭钱呢，到时候可以带着你一起去啊！”

“真的吗？”穷哈哈的少女眼中闪动着晶亮的光。

周青臣微笑着点头：“当然啦，我们是同门嘛，当然要互相照顾了。”

他把自己的饭食往前推了一下：“来吧，都是干净的！”

不远处的扶苏舔了一下嘴唇，羞愧于自己内心的想法。

但是有一句话，他还是不得不说的——跟先生学习，一辈子都学不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