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冉冉升起，朝霞将半边天都染成火红，清晨的冷风带着几丝湿润，吹过案牍上正燃烧的蜡烛。www.muyuwenxuan.com

一尊青炉的孔中飘散着烟雾，室内弥漫开馥郁浅淡的檀香，有助于宁神静气，舒缓身心。

落无尘揉了揉眉心，用修长的手指合上一卷典籍，封面上赫然写着《锦玉城建史记》。

这是昨晚他让揽月找来的，经过彻夜未眠的翻阅，落无尘已经对锦玉城已经有所了解:这是一个大约七万人，占地六百多顷的城都，远超天羽村那种数百人的族群。

事实上，就算天羽村鼎盛之时，也不过一两千人口，勉强算得上是一方小镇。

不过这锦玉城中凡人居多，修士只有三四千之数，长住于此的更是只有八百多名，大多都是暂停在这里，或者是随流浪商队一路过来的。

其中卡在聚气境，无望晋升的修士最多，一般收编在军队；归元境则是散修居多，被流浪商队雇来保送货物；神海境不必多说，可以开创自己的一方势力了！

大荒起点太低，神海境强者虽然没有多到遍地都是，但几乎每一个大族或者城都都有这样的高手坐镇。

锦玉城能达到这般规模，可想而知它已经传承了多么久远，不曾断缺，历经过无数次兽潮的灾劫，始终屹立不倒，其底蕴令人咋舌。

《清虚魂胎化神经赋法》运转，同时吐纳着充斥在周围的先天精气，精气神三者进步，落无尘很快迈入了状态。

直到日照当空，迸射千万道金红色的流光，宛如利箭一般，分外晃眼时，落无尘才缓缓停功，一直待滞不前的境界隐隐有松动之势。

“再过个十多天，或许就能破开瓶颈了……道长当初有说过，积累越深、沉淀越多，将来的成就也越大。”落无尘沉吟自语。

“落兄在否？”门外倏然传进揽月的询问，嗓音低沉。

自昨日和落无尘一同面见过城主苏越武后，他就对落无尘亲近了许多，更是把他当做同辈人对待。

落无尘连忙拉开门相迎，揽月也不客气，一进来就先抓起茶盏，也不管凉热，喝了好几大口。

“苏兄有什么事吗？”落无尘请他坐下，随及问道。

揽月笑嘻嘻地说道:“马匹我已经叫人备好了，不过你真不打算再多留几日吗？”

落无尘摇了摇头，最开始他确实想在锦玉城暂住几日，但这个地方始终给他一种古怪森然的感觉。

表面上整座城活力蓬勃，实则透露出一股垂垂老矣的暮气，像是早已腐朽的木块。

这并非胡思乱想，而是来自他的敏锐灵觉，能够预知凶吉。

落无尘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反而雷厉风行，立刻起身道:“我现在就可以走，不必劝留了。”

“这……”揽月脸上的笑意缓缓敛去，像是被冻结一般，刹那间变得有些僵硬，若有若无间，渗出几丝阴冷。

“苏兄还有什么事吗？”落无尘忽然眯眼，遮掩住那一闪而逝的杀意。

揽月沉默良久，开口道:“没什么事了……”

或许是错觉，落无尘似乎听到他的语气在说出这句话时变得木讷，空洞而不带有一丝情感。

就像昨日城主苏越武的那一句话

“进来吧。”

落无尘起身向门外走去:“苏兄，有缘再见。”

揽月依旧怔怔地坐在那里，低垂着头，嘴里呢喃着一句:“有缘再见……有缘再见……有缘……再见……”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没有人……能逃得出这个循环……”

突然间，他脸上闪过一抹诡异的笑容，而后变得有些扭曲，有另一张面孔时隐时现。

那是个女人。

是苏沅绮。

晴空澄澈，光可鉴人，亮得像一块明晃晃的镜子，挂着悠悠白云，闲散飘浮。

落无尘纵马出城，一口气奔走数十里，再回首，锦玉城已遥不可见。两边林木渐疏，倒是与人腰齐高的草丛变得茂密，如碧色的波浪在风中翻涌。

马蹄踏出一个个泥坑，狂风在耳边呼啸，扬起绸缎般丝滑细密的银发，在灿烂的羲和下反射着奇异辉光，落无尘只感觉心中前所未有的酣畅，忍不住长啸，一腔热血化作吟声:

“三尺青锋石上磨，池边洗剑冷光波。

“江湖纵马恩仇泯，闲下云稀邀日酌。”

境界瓶颈无声地破开，法力节节高涨，雄浑无匹，仿佛可以神挡杀神，天阻斩天！

就如滚滚浪潮在汹涌，冲击着全身的每处血肉，带来无法言语的舒爽，如脱胎换骨，洗毛伐髓一般。

聚气境八重天！

落无尘依旧不停，五雷天心正法自行运转，汲取周围的草木之精、天上的大日纯阳意、大地的黄土阴浊神华……稳固道基。

一片广袤的林海挡在前方，落无尘忽然停下，眸光中带着些许警惕，它出现的太过突兀了，让落无尘心中生疑。

“好多木材啊！落无尘低语，他发现了好多几千年成分的龙檀木，还有天罡树、炎果木、碧桑树……

他勒着马又转了几圈，确认里面没有妖气或者人烟后便一头钻了进去，刚入其中，落无尘眼前顿时黯淡。

他抬头望了望，每一棵古木的树冠大如巨轮，躯干粗到三个成年男子合抱也围不上，枝条重重延伸，繁叶如星，间隙中洒下点点光斑。

落无尘有些蹙眉，这样狭窄的环境不适合骑行，他只好舍弃马匹，独自穿梭林海。

一股神念以落无尘自身为中心辐射而出，洞察四周:露珠划下草尖、蜘蛛吐丝织网、一截枯枝断裂……

他这一走便是两天，这片林海实在是大得吓人，幸好并无什么危险，落无尘撩开挡路的枝叶，阳光照耀在那张俊美的脸上，有些刺目。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这片林海的尽头了。

落无尘跨过地上盘曲绊脚的一段藤蔓，踩着厚厚的枯叶堆踏出林海，伸手搭在额间，遥望到远处有座城。

而后他顺着一旁的江河而下，站在自己编织的木筏上，负手而立，身姿挺拔。

江河飘荡，涛浪滚滚，延伸到天际的尽头。

不过多时，城都的轮廓逐渐出现在视野中，落无尘扬起手中的竹篙子，发力一点，缓缓向岸边靠拢而去。

他一上岸，目光便投向那座城，接着却忽然愣住了，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顿时如遭雷击。

只见城门口上方的匾额写着“锦玉城”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影徘徊不前，观察着它。

霜雪一般的银发……黑金色龙纹劲装……腰间挂着空间储物器……

这不正是落无尘他自己吗？！

况且怎么又回到了锦玉城？！

这一刻，他的思绪有些凌乱，心乱如麻。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他到底是性格沉稳，暂且冷静了下来，深深吸气，在心中反复提醒自己。

蓦地，落无尘灵光一闪，心中有了个猜测，他缓缓退后，确保另一个“落无尘”发现不到他后，便运转着《清虚魂胎化神经赋法》其中的一篇“解幻”。

他怀疑眼前的景象只是幻术，或者幻境，其本质就是一种精神大法，改变五感——也就是形、声、闻、味、触，从而让人产生认知错觉，意识颠覆。

不同的是，幻术可以通过媒介，或者不需要媒介，直接作用在精神上；幻境则是改变周围环境，亦为阵法中的一类。

“人能清静，天下贵之。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而不能者，心未澄，欲未遣故也……”

此篇虽然名为“解幻”，但也叫《清净经》，让人心神空澈，返璞一点先天寂无的灵识之感，如水波不兴的湖面。

片刻之中，周围的环境并没有发生变化，落无尘眸中过一丝惊异，而后沉思起来。

破不开幻术或者幻境无非一点，精神强度不如对方，但如果这并非此类秘法，那显然更为可怕。

一念随及，他盘坐下来，双手缓缓在空中划出曼妙的弧迹，一个个卦象随之显现。

落无尘喃喃自语道:“算天算地，让我看看究竟是何人作祟？”

一阵蹄声由远及近，落无尘忽然跃起，回首望见，揽月骑马驶来，欲入锦玉城。

而那匹马，他也眼熟的很，正是揽月备好给他出城的冲虚琉晶马。

“难怪……”

落无尘小声嘀咕着，心中陡然惊骇一颤，莫名想起轮转王的石像，在脑海中一闪而逝。

接着那尊塑像越发清晰，且挥之不去，而后逐渐变成一个真人，似乎是苏沅绮，又像城主苏越武，恍惚间也与揽月有几分神似。

“循环！”落无尘猛然厉喝，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余音袅袅，回荡不绝，不过幸好周围无人，落无尘抹了一把额间的汗，心中冒出更大胆的猜想。

或者，轮转王的传说并非虚言，至少不是空穴来风。祂确实能做到命理循环，时间本该是一条直线，但祂可以将之弯曲、扭转，形成完美的“圆”。

但更贴切的来说，这种循环是时间牢笼，封闭一个人，时间线只有过去和现在，如困兽般永远走不出去，直至发疯，最后走向毁灭和死亡。

一切命运的轨迹都是既定，因源便是结果！没有过去便无现在，而现在又回溯时间补全过去！

不过显然时间线并非只有一条，古往今来曰宙，岁月长河也会分支，当宿命被改变，或是影响，都将生出各种不可预知的变化。

就比如现在落无尘，刚才亲眼看见另一个“落无尘”。

那是他吗？

是，也不是。

那是过去的他，另一条时间线上的自己，但对于此时此刻此地此景的落无尘来说——

“那不是我。”

他认真地对自己说道。

“我身当永存现在，不该寄托于过去或是未来……只信今日，只尊当世！”

他眸光湛湛，斩钉截铁地说道，透露出一股坚定不移的自信。

而后落无尘又沉思:“时间是世上最至高的伟力之一，欲证长生，应该从这一道入手才对。”

他继续思忖:“看来还不用急于收束时间线，把所谓的循环奥秘研究透彻也不迟，最大的难点就是该如何保证自我不会沉沦。”

“我的路，我的道，如一幅画卷徐徐展开，待我泼墨，已经有些想法了。”

落无尘轻语，遥望着锦玉成，眸光闪动，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