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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嫂子啊,快请坐。www.cqsmsem.com”书致隔着屏风笑道,又道,“十六奉茶,替我招待嫂嫂。”
“是。”十六应了,请了卢氏到中厅小坐喝茶。
书致方才压低了声音,凑到哥哥耳边笑问:“怎样?洞房花烛的滋味如何?”
成德瞥他一眼:“干你何事?”
“当然关我的事!”书致挺了挺胸膛,得意道,“首先,我尚未娶亲,不识个中滋味;做弟弟的遇到不懂的事求教于兄长,不是理所应当?其次,我是大夫,万一你有什么力不从心的地方,我也很乐意提供医学上的帮助......咳咳咳。”话音未落,已经被成德按倒在床,抄过一个枕头打在身上。
书致正要笑出声来,忽然想起卢氏在外面,连忙双手捂嘴,苦苦忍笑。兄弟俩在床帐内打闹玩笑、互相讥讽,书致质疑哥哥在新婚之夜的表现有没有丢了纳兰家的脸面,成德则嘲笑他在女孩子面前支支吾吾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两个人变着法儿地互相讥诮。
又闹了半晌,才双双更衣起身,出至外间和卢氏一同用茶。
书致这才有兴致打量这位新的家庭成员。
前几次他见卢氏,对方都是穿着小袄、马面裙,梳长辫,戴珍珠耳坠,一副汉族少女的打扮;如今却换了一身大红遍地金的旗装,外罩一件灰鼠褂子,梳着两把头,踩着花盆底子鞋,两耳戴着三对金钳珊瑚的耳钳子,一副满人少妇的打扮。
那三对耳洞中,有两对明显是新穿的,耳骨微微发红,愈合得并不理想——满人才有“一耳三钳”的规矩,这是她为融入这个家庭,付出的代价之一。
书致有些心软了。虽然他不喜欢哥哥成家这件事,但卢氏孤身一人从汉人的原生家庭,嫁到满俗为主的夫家,显然也并不容易。
殊不知,卢氏也在暗暗打量他。昨儿隔着盖头的红纱,没能细看,今儿看时只觉得这是一个高大俊美的青年,比旁边的哥哥还要高出半个头来,肩宽腿长的身体挺得像枪杆般笔直,眉目异常深邃,一看便知有满蒙血统,比起公公婆婆在满人当中偏柔和的长相,显得异常勇武彪悍。
单看相貌倒是很有相府公子、天子近臣的威风。可是偏偏刚才听见了他向哥哥撒娇,顿时有种......大狗狗向主人讨食一样的感觉。
卢氏想来不由笑盈盈地福身道:“二公子,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书致笑道:“额娘起不了这么早,不如由我做个向导,绕道花园前往上房,顺便引嫂嫂参观一下府内风景如何?大哥也一同作陪。”
成德听他叫自己大哥,先是一哂,正欲打趣两句,忽然又想起当着妻子的面揭破自己被弟弟叫了十几年的小名这件事,好像也不怎么光彩,只好暗自忍笑。两人遂引了卢氏往庭院中去。
纳兰家的宅子进过历年扩建,规模已成。偏偏又属于民宅,不似公门王府有固定的几进几间的格局限制,而是庭、台、轩、榭、假山、鱼池、小桥看似随意地分散在院落之间,中间有回廊相连。那些回廊或是穿山,或是临水,或是飞虹一般悬于两栋小楼之间,打破了院墙的限制,将景物连缀起来,形成院中有景,景中有院的独特风光。
尤其是纳兰成德经常宴请朋友的渌水亭至望海楼一带,更是点睛之笔。不仅有什刹海的湖光山景,更是挂满了名人名家的题字,有“康熙九年曹子清题于成府”、“贞观与成生醉而论道高歌归题”之类的注脚。
成德遂向妻子解释这些注脚背后的趣事。卢氏听得兴致盎然,笑颜如花,与他一问一答,聊着些朋友聚会、南北风光之类的事。
三人一边说笑一边到了正房。却见那里一片寂静,婆子们都还在正房穿堂左面的三间小厅里吃早饭,见他叔嫂三人联袂而来,都惊讶地
放下碗筷,起身相迎,说道:“二位爷好早。”
卢氏这才信了,婆婆说让他们安心休息、晚些过来,并不是说的客气话。又见觉罗氏的心腹、昨天引她进门的刘氏、富察氏两位嬷嬷,也跟一众丫头媳妇挤在一起,在同一个桌上夹菜吃饭,不由大感诧异。
自有人引了他们三人到正房小坐,又过了半晌才听见里面叫水,丫鬟们鱼贯而入,伺候明珠夫妇起床更衣。不一会揆叙揆方也被抱来了,趴在奶娘怀里直打呵欠。
早有仆妇拿了两个软垫铺在地上,见父母出来在正堂落座,成德连忙带着妻子上前跪拜行礼。
明珠夫妇自然是极为感慨。
对于做父母的人而言,长子长女的意义本就尤为不同。成德出生在他们正当盛年、事业起步的时候,见证了父亲起家立业的过程,明珠夫妇在他身上倾注的关注和期待,是后面两个儿子拍马也赶不上的。
纳兰明珠本来不是多愁善感、情感内敛的人,也像寻常满洲汉子一样,习惯了得意的时候就大笑,愤怒的时候就骂娘,又见惯了大场面,在康熙面前也能侃侃而谈,但这个时候接了卢氏献的公公茶,他居然端着茶盏,久久说不出话来。
书致便从旁笑道:“阿玛不赏点什么吗?我都瞧见您身后那个红布盖着的托盘了。”
“赏,赏你个老婆好不好?”明珠转而笑骂,又指着小儿子向妻子笑道,“老大婚事上打的那些金银裸子,没用完的也不用熔了,你再添上些,留着他娶亲的时候使。”
“阿玛,我也要。我也要。”揆叙从椅子上跳下来叫道。他早就对大哥婚礼上那些金银裸子觊觎已久,只是被嬷嬷们教训说这是用来打赏下人的,都约束着不许他拿。如今听说二哥也有,揆叙撇撇嘴,顿时不依了。
觉罗氏笑道:“你又不娶亲,要这个做什么?还是等过年的时候,额娘给你们打福禄寿喜的裸子。”
揆叙急道:“我娶!我娶!”
众人顿时大笑起来。成德随手从桌上的锦盒里抓了一把裸子,递给他玩。
卢氏看时,只见那些裸子每个重约七八分,都是比着模子浇出来的,银的被打成两只大雁比翼双飞的样子,金的则呈两朵缠枝莲花、花开并蒂的样子,颜色鲜亮、花样精致,比寻常的首饰还要精美,难怪小孩子喜欢。
这样的东西,竟然只是用来打赏婚礼上的厨役、工匠、杂戏、轿夫等人的。卢氏不由暗暗心惊,又端了茶恭敬地献给觉罗氏:“婆婆喝茶。”
“好孩子。以后老大就交给你了。”觉罗氏温和地说,又命人端上赏赐。托盘上放着一个一尺多高的酸枝木匣子,想来是头面首饰一类的东西。
卢氏命人收了,又让自己从娘家带来的两个陪房,四个侍女上来给公婆磕头。
觉罗氏自然又有赏赐。一时下人上来禀告说饭菜齐备,一家人又挪到偏厅用饭。卢氏带来的丫头也被刘嬷嬷引下去,仍在后院的三间小厅里用饭。
纳兰家从来没有分桌而食的规矩,也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说法。明珠一边嚼着蜡蒜,一边和妻儿天南海北地闲聊,不免说起昨儿婚礼上的事情。
觉罗氏道:“昨儿四姑姑家里还派人送了一份礼来。算上冬哥他外祖父还活着的时候,我跟他们家得有几十年没走动过了,倒吓了我一跳。”
上一个突然跟他们家恢复来往的亲戚(建宁公主),险些一把火烧死书致。
卢氏自然听得一头雾水,并不知这四姑姑是哪一家人,为何婆婆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还是成德在她耳边解释道:“已故的辅政大臣钮祜禄·遏必隆大人,他的生母是太/祖第四女穆库什公主,按辈分算,是我们的姑外祖母。她家的长孙女纽妃娘娘如今隐然是后宫之首。”
卢氏点点头,迅速思考道:“也就是说,纽妃娘娘是你的姨表妹?”
见她这么快就理清了爱新觉罗家那源自努尔哈赤的复杂亲戚关系,成德不由赞许地看了妻子一眼,低声笑道:“按理说,是这个关系,只是‘表’得太远了些。”
明珠一想便明白过来:“中宫之位虚悬,钮祜禄家的人这是撞我的钟来了。”
书致皱眉道:“法喀(纽妃之兄)太着急了,立后的事情哪里是外臣能够插嘴的呢?”
明珠冷笑:“先后一去,索额图又立了起来,明知道太皇太后属意纽妃做继后,他还处处把他那好侄女挂在嘴边儿上,惹得皇上怀念旧人、迟迟不愿意立后。谁的女儿谁心疼,钮祜禄家的人怎能不急?”
“罢了,都是别人家的事,跟咱们有什么关系?”明珠转向书致笑道,“我给你找了个差事。皇上要派人到前线去巡视军务,让从兵部和侍卫处选人,内举不避亲,我点了你的差。”
“当真?”母子三人俱是一惊。
觉罗氏一下子紧张起来:“那书书岂不是要去江西前线?”书致担心的却是:“我从来没有参赞过军务,这不会误事吧?”
“怕什么?”明珠先轻描淡写地对儿子说,“你在宫里干了四年,乾清门上也没几个人比你资历还深。你若误事,就更没几个人能行了。我已跟佟国维打了招呼,这事就这么定了。”
然后明珠又转向成德:“编书的事情你也要抓紧了,早些把第一册拿出来。皇上有意开博学鸿儒科,已经在叫礼部议论日程了。到时候你那些汉人朋友十有**都要被叫去当翰林官,你再想请他们编书,可就难了!还有弟弟南下的事情,你也帮着准备准备。这几个月他不在家,庄子上、铺子里交账的事情,也都由你管着。”
成德自是应承。
卢氏隐隐会意过来,公公好像存着把官场上的政治资源给二弟,却把家产都留给自己这一房的意思。长子守家,次子外出打拼,也倒是大家族的惯例。
一时用完了早饭,明珠是个大忙人,即便儿子结婚也只得一天假,吃了早饭就自去衙门上班了。
觉罗氏也不要媳妇在跟前伺候:“我们满人原本没有晨昏定省的规矩,都是那董鄂妃在世的时候,为了讨好太皇太后,这才生出来这假情假意的规矩。咱们犯不上学那狐媚子,难得书书有假,你们年轻人出去玩去,把这两个猴儿也带去,让我一个人在家清清静静的。”
一语落地,卢氏还没说话,书致先哭笑不得地埋怨母亲:“您直接说免了嫂嫂立规矩不就完了,干嘛拉扯人家董鄂妃。”
“是是是,费扬古竟成了你的亲哥了。快出去,别在这里碍我的眼。”觉罗氏笑道,赶了儿子媳妇出门。
几个年轻人一走,管家娘子李嬷嬷便上来,轻轻地替她捏着肩膀。
觉罗氏便问:“大奶奶身边的几个人怎样?”
李嬷嬷轻声道:“四个丫头、两个嬷嬷,吃饭都慢条斯理的,举止也都细致。看着倒不像那种没受过调/教、粗手粗脚的人。”
觉罗氏不由微微点头。
可见卢氏虽然自幼丧父,但却得到了母亲李夫人的悉心培养,不仅自己有些才艺,身边的丫头也都是拿的出手的。倒省了她好些功夫,不用担心儿子受委屈了。
李嬷嬷又在悄悄地在她耳边说:“只是奴婢见大少奶奶的四个丫头,都像那天鹅似的,喜欢把碗摆得远远的,然后伸长了脖子去吃饭。”
觉罗氏不禁噗嗤一笑,骂道:“你这老货!”
把碗摆到桌子边上,固然不用伸长了脖子去吃饭,但却很容易弄脏衣裳。以这个年代的染印纺织技术,一套新衣裳洗不了十回就再也不能穿了。为了节省花费,丫头们只好把碗推到桌子里面,然
后伸长了脖子远远地去吃,这样即便汤汁溅出来,也只会溅到桌子上。
在明珠发迹之前的一两年里,她们也是这样小心翼翼地吃饭。
可见卢氏在娘家的生活只维持了最基础的富足,绝对谈不上无忧无虑。很有可能李夫人把仅有的金钱都花费到了儿女的教育上,其余的都是减省度日。
否则,看他们家的揆叙揆方冬天在花园里玩雪,身边的嬷嬷丫头都跟着小主子在雪地里打滚,不知道一天要换多少套衣裳,哪里会注意到这些?
觉罗氏便叹息一声:“我看这孩子也挺不容易的。一会儿把我那个红宝钿子给她,回娘家的时候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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