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买定离手~”

书致一进武英殿就听见门里的喧闹声，便知道侍卫们又在进行他们的余兴节目,果然进去就见桌上左右两边各写一个大字,左边是“撤”，右边是“留”，中间是“喂马擦靴,一月为限,上不封顶”。www.sdyfcm.com阿达海大马金刀，坐在当中坐庄。

“怎么又在玩这个？”书致哭笑不得,进去在柜子上找了两只灰毫,就被阿达海探头过来问道,“纳兰大人，玩不玩啊？”

书致又忙着找赤色墨锭，顺手往曹寅那儿一指：“玩儿,他压什么我压什么。”

“别。别来挨我。”曹寅双手比叉,作出一个霉运勿近的动作。

“至于吗？”书致笑道。乾清门的侍卫们爱拿朝堂上的热门政事开赌局,也不赌钱,都赌一些喂马擦靴、叫爷爷、当众表演翻筋斗之类的小赌注。

原本是小赌怡情,一直仰仗历史知识作弊就没意思了，他自从康熙九年赢过阿达海一次之后，就开始随机胡压，总的来说就输多赢少,但也不至于让曹寅这副避之不及的样子。

“你这个名字取得不好,不适合下注。”曹寅神神叨叨地说。

“怎么不好了？”书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费扬古怎么叫你？”

“小书。”

“底下的护军呢？”

“书大人。”

“你哥呢？”

“书书（输）......靠！”书致大笑,顺手卷起桌上的文件往他头上一敲。忽然见已经升了领侍卫内大臣的佟国维带着个孩子走进来,满脸笑容地对众人说：“这是我侄儿,鄂伦岱。今年十三了,皇上点了他进来在乾清门行走。日后就仰仗诸位照顾了。”

鄂伦岱如今实岁不过十二，比在场众人都要矮了两个头，但他不愧是后族出身，如此场面也不漏怯，反而落落大方地一抱拳：“诸位大人好。”

“有点意思啊，老佟，你这侄儿像你不像令兄。”阿达海笑道。鄂伦岱的父亲佟国纲是个老好人，他是佟氏一族第三代的嫡长子、未来的承恩公，这张扬脾气的确跟佟国维更对味儿。但是很快鄂伦岱就显露了跟叔叔完全不同的叛逆本色。

阿达海在乾清门上做了七年，如今也即将高升，到兵部去任职了。他自然是不得空带新人，便环顾左右，想到当日曹寅入宫是跟着佟国维，也算是他的徒弟，便开口道：“曹大人，你来带他。”

没想到鄂伦岱眉头一皱，竟然小声嘀咕：“奴才秧子，谁要跟着他？”然后目光把左右的侍卫都打量了一圈，又脖子一梗，大声要求：“我要跟着书大人。”

众人都是目瞪口呆。

曹寅当然一握拳头，就要冲上去跟小孩PK，被书致哭笑不得地揽住肩膀拦住了。佟国维气急败坏，一脚朝他屁股上踹了过去：“菜市口买西瓜呢，有你挑挑拣拣的份儿吗？”

阿达海看看曹寅，又看看鄂伦岱，笑骂：“呵。他妈的，三年进一个刺头儿，这是什么规矩吗？”

看过当年曹寅怼费扬古的侍卫们都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纷纷笑得前仰后合。

新来的都是这样，书致安慰曹寅日后有的是功夫教训熊孩子，忽然见梁九功进来传话道：“皇上请书大人曹大人过去乾清宫一趟。”

二人连忙起身跟他去了。前年，书致三人已经升任三等侍卫，书致基本上接手了费扬古留下来的一摊子事。原本誊抄奏折、贴红这些事是文渊阁的翰林侍读学士们在做的。但是涉及到云南军务的关键问题，康熙还是觉得汉人信不过，这些天临时把书致他们叫到养心殿，专门负责处理与云南相关的奏折，如今正在乾清宫后殿办公。

基本工作内容是看折子，每本用红笔写个内容摘要，夹在折子里，再按重要程度排好序，这样康熙翻找起来方便。

二人进入殿内，雅布已经在南书房门口等着了，哭笑不得地问书致：“找个笔墨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书致凑过去向他耳语道：“阿寅得了个好徒弟，待会同你细说。”

门口的小太监打起帘子，放他们三人进了南书房，却见索额图、明珠及好几个内阁大臣都在两侧的楠木圈椅上坐着。

康熙正背对众人，缓缓说道：“......命九门提督严查关防，凡是滇贵川陕等地来的人，都要严格核实路引文书才能进京；派内务府的人去建宁姑姑府上，以重铺地龙为由，检查是否有夹墙、地道、暗室一类的东西，报给朕知道。”

明珠等人都恭声称是。

康熙转过头来，示意书致三人上前，先吩咐雅布和曹寅：“你们去查建宁公主府方圆五里之内，居住的人身份，必须是从龙入关，家中三代，不五代清白，且家中有人在朝廷或者内务府当官。但凡有可疑之人，由内库出资收购其宅邸，让他们迁居别处。”

康熙又嘱咐书致：“下个月初七是建宁姑姑三十岁寿辰，你随纳兰夫人去公主府上赴宴。记得留心一下驸马和......”

他说着顿了一下，转头问索额图：“建宁姑姑和吴应熊有几个儿子来着？”

索额图忙道：“公主育有三子。”

康熙又问：“都是多大年纪？”

索额图便支吾了起来。半晌，明珠答道：“长子吴世霖已满八岁，次子三子都还年幼，未曾序齿起名。此外驸马爷还有一个庶子，是汉人侍妾所生，叫做吴世璠，今年七岁。”

康熙点点头，继续说：“你记得留心一下，看看驸马和公主，驸马和三个小世子之间的关系如何，回来告诉朕知道。”

所以这是已经是在为控制吴应熊做准备、防止他或者他的子嗣潜回云南，已经是在为撕破脸做打算了。看来康熙已经是铁了心要削藩了。

而吴三桂肯定不会乖乖引颈受戮，撤藩就意味着要打仗。清朝从入关以来，北方地区已经太平了快三十年，书致等人从生下来开始就没有经历过战争，此时不由都有些心惊。

出了殿门，书致问曹寅：“你刚才压的撤，还是不撤？”

“撤。”

“那还好，”书致强打笑容，“至少你赢了。”

“你也赢了啊。”雅布接道，“费扬古大人如今在骁骑营任职，如果打仗的话，他就有用武之地了。”

“这倒是。”书致恍然惊醒，终于感觉到一丝快慰。

“老二，等等。”已经是下衙的时辰，明珠他们也散了会，众阁臣正三三两两地往外走，明珠招手叫了儿子过去，父子俩沿着宫墙慢慢往东华门的方向走，边走边叙些宫里衙门里的政务闲话。

父子二人俱是一身顶戴花翎，明珠也才三十八岁，正当盛年，书致又已经长成，从背影来看哪里像父子，简直像兄弟俩一般。

来往的同僚见了，都羡慕地看着他们。连佟国维也追上来，向明珠笑道：“明相好福气。”

“哪里哪里。”明珠自得地捋捋胡须，满人大都早婚，父子同朝为官、一同上下班并不罕见，但在他这个年纪就能跟儿子一同面圣、从宫里下班回家的那就不多了。

书致见佟国维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连忙落后两步。佟国维方才向明珠道：“最近公主府里向正黄旗走动得很勤啊，我大哥说了，我们家是没有命享这个富贵的。让我知会大人一声，希望我们两家能够同德啊。”

“这是自然。国公爷放心。”明珠会意，又与他密密耳语了起来。

却不知这副模样落在别人眼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索额图回到家中书房，摘下帽子扔在桌上，喟然长叹一声。

棋错一招，满盘皆输啊。

起先他被吴应熊的小手段迷了眼睛，想着只要吴氏父子没有造反的意愿，年仅十七岁的小皇帝必然不敢主动削藩、跟吴三桂这个身经百战的老将开战，所以没有第一时间表明自己的态度，却没想到康熙年纪虽少，志向却高，一心剜疮疗毒、拔除三藩这个吸附在朝廷身上吸血的毒瘤。

结果就被纳兰明珠抢在前头，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康熙撤藩，在康熙面前狠狠刷了一波好感度，就连佟家兄弟在这件事上也唯他的马首是瞻。

现在反倒叫自己进退两难。索额图若是支持撤藩，即便最后成功了，首功也是他纳兰明珠的；若是不支持撤藩，又会大大地得罪皇帝，这可该如何是好？

索额图思来想去，忍不住埋怨福晋瓜尔佳氏：“素日里让你进宫跟娘娘聊天，聊的都是什么狗屁东西，真正有用的消息一点儿也没有。白放着一个中宫皇后，还不如纳兰家的小儿子得力，我倒成了聋子瞎子。”

“娘娘一介女流，怎么好整天向皇上打听外朝的事？”瓜尔佳氏不由叫屈，“况且承祜阿哥才刚去世。娘娘心里也是苦黄连似的，我怎么好向她开这个口。”

这话说得，不仅叫索额图哑口无言，更是勾起另一桩不愉快的事来：

皇后生的嫡子承祜刚刚夭折了不满五天，惠贵人的五阿哥就出世了，康熙还一改以往皇子取名的规则，单独给这个孩子赐名叫保清。

这倒也罢了，毕竟五阿哥非嫡非长，又还是个才几个月大血泡子，索额图倒不至于把他放在眼里，但是偏偏惠贵人又是明珠的远方侄女。这些年纳兰家虽然没有主动对她的娘家示好，但她阿玛索尔和可是见人就把这门贵戚挂在嘴边儿上呢。

索额图听了心里如何能够不堵。恰好这时管家上来，给他禀告道：“有一个山西的古董商人，送了一尊西汉的长信宫灯来，请老爷赏赏眼。”

“哦？那灯竟然还有传世的？”索额图是个古董发烧友，听了这话不由点头道，“那便见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