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兀术带着部将退回凤翔府，忙让军医给刘彦宗医治，刘宗彦面色苍白，虚弱无力道：“不用劳烦了，老朽不行了。”

金兀术震惊道：“先生何处此言？本太子有的是好大夫，定能医好先生。”

刘彦宗道摆摆手道：“好不了啦，好不了啦，老朽命该如此。老朽一生都在算计，算计功名利禄，猜度王候心思。万万没想到今日魂归地府，一向心高志大，奈何寿命有限，老天真是不公啊！不公。”连喊几声不公之后，猛地口吐鲜血。

兀朮忙道：“先生。”又朝退在一旁军医喝道：“庸医，连人都救不了，要你们何用。”那一群军医吓得匍匐在地，磕头如捣蒜。

刘宗彦忽然目不转睛的望着兀朮道：“属下有话要和四太子说。”金兀术见他话里有话，眼神坚定，喝道：“出去。”那一群军医像是得到大赦一样，一个跑的比一个快。

兀朮问道：“先生请说。”

刘彦宗道：“老朽看的出来，四太子向来有大志，非常人可比，故而老朽愿意心甘情愿拱四太子差使，可偏偏天不遂人愿，老朽福薄，寿命太短。临时之前，老朽有肺腑之言相告。四太子若有意圣位，需得尽快返京，切不可错过天赐良机，否则便会抱憾终身。”

兀朮知道刘宗彦所值得“圣位”就是皇嗣之位，想了想便道：“若我无意呢？”

刘彦宗听了微愣片刻，苦笑道：“太子需知道，打仗和治国是一样的，即可文治也可武治。文治靠的仁慈、智慧，武治靠得而勇猛、胆识。若武功解决不了事情，太子不妨用另辟他径，兵书又云：“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战争的最高境界，可知世事难料人生无常，哪里永远都处于优势，老朽觉得败而让彼方将帅君臣胆怯，远胜过不战而屈人之兵。”

金兀术明白，刘宗彦这是在劝解他，起身拱手行礼道：“多谢先生。”

刘宗彦忽然拉着兀朮道：“四太子切记，武不如人时，不必死拼，另想他法，方能立于不败之地，切忌切记。”言未必，两手一松，身子倾倒在床榻上，咽了气。只有身子尚有余温，不多时便也冰冷了。兀朮朝着刘彦宗的遗体拜了三拜，转身向大厅走去。

只见大厅挤满了将军、千夫长，见兀朮来了，躬身行礼，兀朮斜视众人，只见两人头垂的低低的，衣袍上面沾满血迹，这二人便是折合与不达不也，二人负责押运粮草，因意见不和各自行事，给了宋军可称之机，粮草被烧，二人刚刚领完军杖回来，屁股处正火辣辣的疼，最疼的还脸面，不敢瞧人，脸垂的低低的。

兀朮语气冰冰冷冷，道：“下去。”二人刚走几步，兀朮又道：“去城门外守城门。”二人虽感羞耻，也不敢反驳，只道声了是，便灰溜溜退了出去。

兀朮忽觉的少了一人，定眼一看，果真不见了耶律余睹。兀朮道：“耶律将军何在。”喊了几遍，无人应答。

韩常忍不住道：“耶律余睹不在。”兀朮道：“为何不在。”韩常道：“属下不知。”兀朮道：“传令下去，命耶律将军上殿。”

兀朮心里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心道：“若是被宋人擒了，还好，若不是，便有大祸了。”喝退众人，闷闷不乐的退到内堂，坐在椅子上闭眼凝思，想着想着便想到了仪福，想到剪刀扎进她胸口的样子，就觉得自己的心上，也被扎了一刀，剜心剜心的疼。

原本耷在桌案上舒展的手，也不知不觉的握得紧紧的，黄白的信纸揉捏的不成样子。忽觉的眼前有个人影，猛的睁开眼睛，却见耶律拂奴端着一杯奶茶站在面前。

兀朮抬眼望了望她，只见她原本骨肉分明的脸，圆润丰满许多，从不擦香墨粉她，竟然也精心装扮了一般，弯弯的新月眉毛，黑白分明的眼眸里，透露出渴望相见又含羞的神情。微黄的脸上涂了一层珠粉，晕染了一层胭脂，虽不无倾国倾城之姿态，也似凌霄花艳若云霞，眉宇举止之间透出无限风情。

脖颈处挂着几串豆子大小穿成的玛瑙水晶璎珞，在胸前来回闪耀，兀术的视线落在比水晶更闪耀耶律拂奴的挺起的肚子上，在宽大的朱红色大袍子掩盖下，并不是特别显眼，但见她行动迟缓，显然是有七八个月份了。

拂奴见兀朮盯着自己不语，嘴唇动了动，娇羞的低下了头。兀朮有片刻沉醉恍惚，忽然又想到耶律余睹，片刻的柔情消失不见，淡淡道：“你哥哥可曾联系过你。”

兀朮这一番话把拂奴问猛了。自从兀朮走后，拂奴忽然发觉很想念他，这种想法很奇怪也很美妙，拂奴甚至迷恋这种感觉。便天天盼星星盼月亮等着兀朮回来。

终于盼到兀朮回来，却盼到他兵败的消息，拂奴知道兀朮心情不好，便想让他高兴，想来想去，想到自己从生下来长这么大还未认真打扮一次，便让人化了精致的妆容，羞怯不已的来见兀朮，以为他会很高心，没想到却迎来一句冷冰冰的话。

拂奴虽有些失望，可她不是粗心大意，毫无算计的人，仔细一想，便觉得话不对，警惕道：“哥哥怎么了，是做了不好的事吗？妾从未见过哥哥，正想着趁大军休整，我们兄妹好好聚聚呢？顺便也给韩将军配个不是，上次的事竟是哥哥的冒失了。”

兀朮原本是向她打探消息的，可拂奴的话，说的天衣无缝，一分也没套出来，不由心道：“果真警惕的很，说出来的话就像过滤一遍似的，让人捉不住一点错。相处这么久，竟无一点真心待他。忽然又想到她身边的女人哪个是简单的。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的，恐怕只有海莲了。兀术暗暗道：“不知海莲怎么样子。”

兀朮只是淡淡说句：“好。”又说了句，你好生歇着吧！”便留下耶律奴望着兀朮的背影发呆。

一个多月后，便传来耶律余睹谋反的消息。耶律拂奴闻言，只觉得晴天好似打了个的霹雳雷，震的两腿发软，耳朵轰鸣，眼冒金星。还是腹部如刀搅般的疼痛，惊醒了她。

拂奴捂着肚子，咬着牙，咬的嘴唇鲜血直流，硬是不哼叫一声。躺在床上的拂奴，镇定的很，麻木的望着画梁发呆，接生妈妈所说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只记得耶律余睹谋反了，耶律余睹谋反了。

身体的疼痛，远远不不上心里的痛，疼的实在厉害了，咬咬嘴唇，抓抓被褥，实在不行就咬自己的手臂，忍忍就过去了。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手臂上全是血淋淋的印子，接生妈妈云姑不忍，道：“夫人若是疼了喊出来，喊出来就好了。”

耶律拂奴像是木头人一般，不哭、不喊、不叫，若不是眼珠子在转动，接生妈妈还以为她死了。没人知道耶律拂奴心里的痛，她的心防护被凌迟了一样，割的一片一片的。

当初耶律余睹投降金朝，拂奴是极其愤怒的，她甚至把剑举动余睹的脖子上想要杀了他，然后在自杀殉国。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余睹说服了她，毕竟血浓于水，她下不了手，杀了她的亲哥哥，她只有冷冰冰的活着。

在她哥哥的安排下，她做了金兀术的娘子。投降金朝，是她心里永远也不掉的伤疤，永远也挥之不掉的耻辱。

拂奴觉得自己时时刻刻背后都有人指指点点，戳她的脊梁骨。好不容她接受事实，也接受了金兀术，耶律余睹又叛金了，埋藏深处的那道疤痕也被揭开了，比上一次伤的更深更重。

拂奴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叛贼这俩个字，仿佛觉得有无数的人扯着她的头发，骂她，打她。拂奴只觉得要崩溃了，用尽生平所有的力气大喊一声，胸中所积的怨气、郁闷尽数荡尽，身子顿时虚弱无力，再也抬不起一分力气。

忽然听到一阵婴孩儿的哭喊声，云姑把孩子包裹了，抱给拂奴瞧，笑道：“恭喜夫人，是个千金，夫人你瞧，小姐眼睛大大的，头发乌黑发亮，长大了定像夫人一样，是个美人胚子呢？”

拂奴抬头看去，正好望到一双滴溜溜的眼珠，正好奇望着自己，左顾右看，忽然小嘴一撇，啼哭不止。

拂奴心里一酸，眼泪就像是决堤的黄河，哗哗流个不停。云姑深感奇怪，心道：“这夫人好生奇怪，那么大痛苦都挺过来了，愣是不哼一声，泪珠儿也不掉一滴。老身接生这许多个，也不曾遇到过，怎么孩子生出了，又哭个不停。是何道理，怪，怪。”

云姑又想着，也许她嫌弃是个女儿，不是小子，不能继承家产，所以啼哭，忙劝道：“夫人快别哭了，头胎一个千金，引引福气，后胎不愁没有小子，不愁封王封爵，夫人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拂奴闻言，止住眼泪，望着嗍手指的孩子，沉默半晌，自言自语道：“孩子，你别怪娘，把你生下来，也把耻辱带给了你。”

云姑闻言，像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可见拂奴冷冰冰的也不敢多问，站在一旁。忽然，拂奴道：“四太子呢？”

云姑道：“小妇人不知，小妇来的时候，就听到马踢咚咚的。看那场面，像是抓人似的。”

拂奴漠然道：“你下去吧！把孩子也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