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家里的床上，额头上还盖着一个湿毛巾，右手背上打着点滴。此时天已经黑了，屋外正刮着大风，窗户上的旧玻璃咯吱咯吱的作响。家里的老房子从父母亲分家搬过来之后就再也没有装修过了，各种家具早已经老旧失色，不过现在看起来也已经没有翻新、修整的必要了。姐姐已经出嫁，母亲已经搬到城里我给她买的楼房里住了，而我身在北京，心也在北京。对于家乡，除了真的看到这些老物件时心里会有一丝怀念，大多数时候已经快要忘记了自己的根本了。

我正要起身，姐姐突然推门走了进来，她看见我已经醒来了，连忙跑过来把我扶坐起来，然后就关心的问我，身体感觉怎么样。

我和姐姐还没有聊几句，姐姐就又高兴的跑去通知母亲了。不一会儿母亲也走了进来，她还是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一边询问我身体的感受，一边伸手试探我额头的温度。

我认真的看着母亲，她待我从来都是一副关爱不够的样子，不过我现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因为我没法忘掉梁子对我说的一切。

“不是很烧了，但是一会儿等点滴打完了，最好还是把村里的医生叫过来再给看看。”母亲语重心长的说道。

“嗯，我一会儿去找医生。”姐姐站在一旁说道。

“本来就没啥事儿，就是没休息好而已。”我有气没力的说道。

“没啥事儿最好，我去给你煮点粥，晚上还是吃清淡点的好。”说完母亲便去厨房做饭了。

母亲走之后，姐姐就又坐回到了床边，她也学着母亲的样子伸手来试探我额头的温度，来回抚摸了几次，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我忍不住问道。

“听晓桐说昨晚你一直待在梁子家。”姐姐终于忍不住问道。

“嗯，好多年没见过面了，他特地找我去他家叙叙旧。”

“应该是喝了不少酒吧，今天早上你跪到我旁边的时候，我就闻到了你身上的酒气。”

“嗯，好多年没见过面了，一时开心而已。”

“人家梁子身体好能喝，你跟他喝没有醉倒已经不很错了。对了，梁子没有跟你说起他打工时候的事吗？”

“没怎么聊，说的都是小时候一起上学，在一块玩耍的事情。有的没的，都是很早以前发生的事情了。”

“梁子家的小孩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小孩子很可爱，眼睛很大。”我简单的回答道。我一直应付着回答姐姐的各种问题，但她似乎并没有察觉。

“听说小孩的妈妈就很漂亮，不过我没见到过真人，村里人都说是在舞厅里表演唱歌跳舞的。”姐姐越说越兴奋，不自觉的把身子向我靠了一下。

“村里人的闲话能有个准？说风就是雨的。”

“这我也不知道，但村里人都见过了。人家来咱们村里住过一段时间，最后实在过不了农村的生活，才走的。”

“那也没有什么好议论的，现在从农村出去在外边打工久了的，没几个再愿意回到农村生活了，吃喝拉撒都这么不方便。”

“哎，你说的也对。现在还打算一辈子就生活在农村的人，要么就是没有本事的年轻人，要么就是半老闲人。村里的人太无聊了，每天就喜欢讲别人家的是非。”

“我看还是闲的慌，地里的活刨完了，为什么不去镇上或者市里打工，非要懒惰的待在家里说别人闲话。”我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打工哪能那么容易，要租房，要吃饭，假如有个小孩就更加麻烦了。要不是你给妈在城里买了房子，我们一家三口可以住，不用租房，不然我们的日子也会很辛苦的，在城里打工生活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轻松。”姐姐一本正经的说道。

我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把头上的湿毛巾拿掉了让姐姐帮忙放到了旁边的桌子上。

姐姐又跟我讲了一些她听到了的关于村子的各种闲言碎语，也许是从小一起在这个村子里长大，这个村子成了我们姐弟的一个共同话题。

看着身旁的姐姐，恍惚间我的脑子里又浮现出她拿着刀要和人打架的画面。我无法体会她那时到底得有多么的愤怒才做出如此大胆的行为，她保护父亲要去对抗全村子里的人，而且都还是几乎每天要面对的本家人，她那时一定是十分的绝望。

“你要不再休息会儿吧，我看这点滴快打完了，我找医生去了。对了，你姐夫去小叔家帮忙了，奶奶葬礼结束了，他家也被整的乱七八糟的，我和咱妈不方便过去帮忙，我就让你姐夫过去帮忙收拾了。”

“嗯，都是一家人，本来就该相互帮衬点，不然让村里人笑话。”我淡淡的说道。

“对了，你去梁子家的事情我没有跟咱妈讲，我怕她担心你。”姐姐突然说道。

“我和梁子从小就是好朋友，咱妈有啥好担心的？”我不解的问道。

“梁子已经不是你以前认识的那个梁子了，他这次回来为的是躲灾避祸，听说他在广东那边惹了事，欠了债。还有人说梁子混过黑社会，夏天的时候，他把上衣一脱，后背和胳膊上都是纹身，很可怕。”姐姐用惊叹的口气说道。

“这也是听村里人传说的吧？”

“嗯，虽然是传言，但至少他的纹身我是去年夏天的时候亲眼看到过的，你就听我一句吧。”

“我心里有数，你也别瞎操心了。”我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姐姐走了之后，我平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却没有多少睡意。村子里的人离远了看那么的单纯，离近了看又这么的复杂。我很庆幸自己能从这个习俗礼教固化的圈子里跳脱出来，不必像生活在动物世界中一样，一堆人生活的目的仅仅是生存。村子里的人坚守着朴素的道德观念，一会儿相互需要、报团取暖，一会儿彼此又产生刻骨仇恨、撕扯扭打，这一切都离文明的方式太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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