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秦淮河隅一片芦苇丛，闻风摇曳。

模糊身影一晃掠过，漆黑夜中只见无让成浮步匆匆，面色失意，本因应婚赴约扬州，可这下好，李玉堂溘然而逝，等了几十天，其妹妹的样子至今也未能见着，只想起她的芳名李香嗉，心中便亟待相见。而这趟前往长安，只为手中这把神剑，唯恐落在别人手上终成为祸端，当下只好与小雪相会，如何应策是好。

淮水域阔，素日白天经此航运的船数不胜数，无让成抵达江岸，从未好好地独自欣赏夜景，在这片极窄的江汀，悠然信步，放眼望去，月光乍泄在江面上，轻轻摇曳，无让成深深吸口新鲜气，赏心悦目，不禁想到衬景的那句：“烟笼寒水月笼沙”，转即却想这儿水有沙有，独少了酒的韵味，扭头瞥了瞥背后的剑，轻声唉嘘，道：“正好兴致上来了，无论如何也得把酒尝尝吧。”刚迈开大步，又眷顾最后一眼月景，恰巧留意到后方孤帆远影，渐渐驶近，可能是因为月光明媚，那船头连照路灯也未点着，无让成蹿到草丛里，心中疑道：“这么晚了竟还有运货的船。”

那船缓缓驶近，风帆上威威飘荡着“同福”二字，无让成心道：“同福镖局这个大财家，逆运枭镖，搞什么名堂。”又想：“正巧让他顺载一程。”于是立起了謔弄之意，他自恃轻功了得，能悄无声息地跃到暗梢，却不料货船甲板钢铸，加之水泼未干，于是一个滑跌声响，被舱中人察觉，运镖人警戒性高，他们便以俗常样子大声嬉笑，眼色也个个使的精湛，其中一人已惶地避在舱门后面，透过舱窗极其谨慎地往梢头甲板一瞄，竟认得出那悄悄摸摸的就是捣蛋鬼无让成，顿然一愕，不敢出声。

无让成远远听见舱中热哄，暗自幸亏没有暴露，也以这般方式偷窥其中，船舱三人个个浓髯满腮，运镖人粗野身壮，倒也不足为奇。忽然门后那人冒声喊道：“咱们就到前面酒家歇歇，吃个宵夜。”继而转告船头掌舵人，无让成见他们精神涣散，暂且罢了作梗的念想，悄立船艄末，欣赏江月。

不及半个时辰，无让成探出头，此时船已临近酒家，他展开轻功，兴致勃勃跃了过去，唤上来一坛好酒，脚提到凳上，一碗一碗，悠哉悠哉。

那些运镖人应是拉索抛锚，半饷才身入店中，与无让成互视了几眼，在四方桌围坐下，唤了两坛酒和几碗肉，吃的尽兴。

店内极是简单，毫无掩饰，四位已不知向无让成瞟了多少眼，双方都无异举，店家见已亥时，便把柜上的酒坛子收了下去，一人突喊道：“店老板，我们才喝出个味道，干嘛收地那么急！”他们清楚无让成的事迹，所以寸心要把他耗走，却不料他也这么说：“就是呀，这的酒难道不是给我们这些过客准备的吗，来，再给我上一坛...梨花春。”呼声的那人暗自翻了个白眼，可能觉得自己话不当说。

无让成边饮边瞧四人竟毫无醉意，抓起酒坛子，似醉非醉地走到门外，凭靠门边，仰天念了《月下独酌》中的几句：“天若不爱酒，酒星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期间时不时对月大举一口，爽朗地发出“啧”的一声。

店中一人扬声道：“此诗刚出世不久，竟也传到了你的耳里。”

无让成扭头冷笑一声，懒洋洋地道：“老兄，你也不赖啊，知其意却不知其境。”

那人大呵了一声：“你这什么话，哪有人不爱酒的，我看你醉醺醺的，赶紧回去罢。”

无让成走进屋道：“你们喝了三四坛酒，可有醉意？”

那人忍不住答道：“我们是生意人，平时不得喝醉。”

无让成脸一凑，长呃一声道：“没有醉意，怎能叫做喝酒？”继而向店家呼道：“店老板，女儿红、梨花春各再来两坛！”又蹭进一个方位，站着道：“我跟你们说，这酒不能喝到烂醉，半醉时候的醉意才最舒服，最能陶冶情操。”随即倒一碗自己手中的酒，一碗桌上的酒，说道：“你们常年喝一种酒，这酒的滋味自然越喝越像水，可一碗女儿红，再一碗梨花春，你们试试看。”

那人愣视一眼，不知他又耍何花样，但这酒并无大恙，于是相继这样喝了起来，果然杂着喝的滋味别有洞天，不由地又喝了两碗，还未觉半醉的感觉，再两碗，四人均是如此。无让成已乐悠悠坐回原来的座位，心道：“四个巴老，连杂喝易醉都不知道，看不醉倒你们。”

半柱香的时间，四人便已醉得迷迷糊糊，也没注意无让成是何举动，无让成已趁时候，悄快地溜出了门，跃上船舱，竟不见货置何处，许久才细见角落一把广锁，可知安锁的地方必有门，他走近看，果真是一道醒目的暗仓门，心想这些人果然警备周全，把货物再藏里面。无让成精通气道术，锁中的构造自然了若指掌，身上常携的钢丝插进锁孔，那锁哈喇一声即开，无让成翻开仓门，果然十个货箱罗列整齐，其中尽是些胭脂水粉，罗织珠饰…

此时店内除了那大哥酒量较大，其它三人不知不觉已醉倒桌上，他醉意朦胧，晃了晃眼，转眼间无让成已么了影子，惶地拍了各人脑袋叫道：“喂，你们这几个醉鬼，快去看看货物！”

四人精神焕发，持剑立即冲到船舱，果然意料之中，那大哥厉喊：“无让成！”

无让成感慨道：“我去，醒这么快！”

另一人喊：“你胡诱我们！”

无让成微笑道：“我只想知道你们夜以继日，运的是什么货色。”

四人相觑镇定，那大哥道：“你现在看到了，无非是一些后宫奢侈品。”

无让成惊道：“全国上下进贡的还不够吗？”

那大哥道：“近几年皇宫需求越来越大，我们运货的，必须连夜运送。”

无让成不由深思，这几年宫中是有多奢靡…

见他沉吟不语，那大哥又道：“你可是知道同福镖局的威望已牵涉朝廷，所以最好不要有非分之想。”

无让成笑道：“好啊，我也是去长安的，你们不如余光分人，再顺我一程。”

那大哥道：“金陵盗贼公行，从这运镖的都是先经水路，再改陆路，你不要再寻歪主意了。”

无让成苦笑一声，答应了离开。

-

无让成彷徨心倦，于是躺在草地上，嘴边叼根草柯儿，对月冥思，眼即要合上。忽不远传来一缕清幽的箫声，无让成霍地起坐，竖起耳朵细听，这不是前几日赠出去的那支箫吗，怎在子时唤起？只是音熟律不熟，如泣如诉，不像是有求所为。深更半夜，不知谁人不眠，寄情于箫？

无让成顿时兴起，驾驭轻步，跟随箫声，穿过小林，片晌便望见一座渟榭，一位碧衣女子独坐杣脊，这凄婉的箫声，应是出自她的口下。无让成纳罕此箫怎去了一女子的手上，其中妙趣横生。月明星稀，但他远见不清对方的面目，于是升空跃落瓦上，出现在她的面前，那女子登时放下玉箫，抬起头，在明媚月光陪衬下，给无让成看见了她钿头云篦下的花容月貌，不禁心下一荡。两人相觑片刻，才听他问道：“这箫声，是你吹的？”

女子拉低了头，只轻轻“嗯”了一声。

无让成本想清楚玉箫的来由，但是女子的美貌，与开口清脆，冲昏了他的头绪，他缓步接近，抿嘴笑道：“吹得真好。”

一股酒熏扑鼻，女子把身子挪开了几许，微微抬头，不敢再与他相觑，轻道：“你也懂得如何吹箫？”

无让成又跟去她面前，蹲下身子，凝视道：“不是的，我只听我小主人吹起，但是不及你吹的好听。”女子再见他清秀的面貌，猛把头转开，嫣然一笑，脸颊露出浅浅的梨涡。

无让成注视她的侧脸，心砰砰乱跳，加上未散的酒劲，不由得面上浑浑发热。听到女子羞哒哒：“你想做什么？”无让成站直了身子，往檐角走去，女子只罢是萍水相逢，默默撇视他离行的背影。

无让成蓦然回首，道：“箫鼓追随春社近，漫漫长夜，我去寻鼓与你协奏春意罢。”话落，无让成紧捂胸口，顿觉其中阵痛难已，八成是因烈酒损脏，他再心潮澎湃，便胀开了还未全愈的伤口。女子心还怡然，却见他须臾滚落屋檐，接着噗通一声送入耳中。女子惊慌从梯下去，只见他仰卧地上没有动静，于是快步上前膝下，不停地摇拽呼唤。

可见他面颊红晕，女子决迟了一下，终究伸手抚在他的胸口，只觉他心跳动的厉害，但又不知是何缘由。心如急焚，便使劲把他扶入了屋中，浸巾拂面…

…

无让成沉睡了足有一天两夜，期间女子无微不至，虽感觉他的心脉平稳下来，但见他昏迷不醒，心中始终不能安静，甚至乔装往市集上把大夫招徕望闻问切，好在并无大碍，虚惊一场。

无让成醒来是在翌日晨，房外清啼净耳，他惊疑地目睹房中一切，直至见到放置窗桌上的那支玉箫，才隐约记起前日尴尬之事，不自愧嘘一声，下榻抓起那支玉箫，其后果然刻有“青枫浦”三字。

那位女子刚刚迈过房门，一脸惊喜地道：“你终于醒了。”这时她早已换上朴装，额上抹戴雪白的网饰，遮掩了几分雅色。

无让成再见女子，露出笑意，问道：“这支玉箫本是我赠予三位剑客的，怎会落在了姑娘秀手？”

女子放下木盆，脸色与无让成一般，隐瞒着淡淡的喜悦，道：“这是我哥哥托付在这的，如今也算物归原主了。”

原来如此，无让成茅塞顿开，又道：“那怎么行，送出去的东西怎能要回来，既然能落到女子之手，说明此物牵缘。”

女子垂头迭巾，腼腆地喃：“它既牵缘，应该是哪个女子送给你的？”她拧干了湿布，轻轻地递去。

这一说，点醒了他。无让成放下玉箫，道：“她只是我的小主人，也是我的小妹妹，算不得缘分，”望眼窗外明媚，又道：“天气尚好，我得趁之赶路了。”

“你身体不好，记住少喝酒。”女子的轻柔淡雅，不住又勾起他深情眉目。无让成背剑向门走去，木讷一下，不耐又转身道：“承蒙姑娘高抬贵手，悉心照顾，我怎能说走就走，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迟疑地答：“小女命薄，你喊我小琴罢了。”

料她以“小”自薄，此话正中下怀，无让成吟笑道：“这个名字真好听，与你的箫声一样，楚楚动人。你看你姓萧，我姓古，那夜本意与你‘箫鼓追随春社近’，现在看来，当真不用去寻那鼓了，你喊一声，我呐一言，别有风趣。”

小琴噗嗤一笑，见他也欢笑，这姓不姓萧的，也无关紧要了。

那些不过是无让成决留的托辞，接下来他说的更温存：“天气尚好，要赶什么路。”于是拽住她的手，道：“走，我带你去换换心情！”

小琴扯回纤手，忸怩迟道：“我不便出远门的…”

无让成道：“我知道你不见外，到那里自然没有外人。”

以亲和的语气，顺顺畅畅地把她牵走了。

前些日从扬州下至金陵，途中遇到遍地油菜花，开得正盛，无让成好生眷恋，所以把小琴带到了这里，一齐赏心悦目。

女子独处小榭几年，竟落知不远外，每年都有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她由衷哇出感叹，眼眸灵动，心儿像花丛一样怒放。

无让成蓦然道：“我带你蹿入花海！”小琴软玉温香，自不会什么武功，只凭无让成携持，一会草上飞的功夫，越飞越高，附笑汪洋一片，尽收眼底。

她轻盈地落在花中央，裙盖住了几丛，一托曳，甩出几片露水。无让成凝观她在身旁花枝招展，旖旎舞摆，不禁心神迷荡，虽不能言详，心中好感已横溢涣漫，绘在脸上。

两人歇坐半山岗，这里已没有花丛，尽在眼下。小琴趁兴捎住玉箫，轻捺细孔，无让成也没去打搅，只听箫声换了一首旋律，悠悠扬扬，把心中惬意抒发得体，大没了前次的哀婉，一曲下来，无让成会心道：“这萧子真适合你，你的心情我全听得出来。”

小琴道：“每一种情境和心境都有其表达的旋律，但我只有这两首曲子，谢谢你…”这一声，她目光垂涩下去。

无让成心知故问：“为什么谢我？”

不料她是这么回的：“这首曲子就是刚刚学会的。”

她就是太爱这支箫，拿在手上几十天，相信它是有灵性的，每次吹奏，都会感觉手在颤抖，周围的事物全安静下来，听他歌颂，止不住地能听一晚上。

她多愁善感，望着无让成的侧脸地道：“公子，你去做你的事吧。”

无让成道：“我不要，我要天天带你出来玩，我游遍天下，比这美的地方多的去了”

小琴低沉地道：“我都二十五了，公子何必糟蹋时间在我身上。”

无让成：“我也三十了，只是你看不出来。”

无让成颈子兀自跟着云拐来拐去，只是目光呆凝凝的，乌云涌过来也没起注意。

路上起了大风，吹走了她手中的绫布，随着下起雨粘到河面上，快要被打到水里，蹿到水里，那声响如一伙鸭下塘，登时心如死灰

小琴道：“我与他有一面之缘，他说等到功成名就，还会回来找我。”

“天若有情天亦老，”

无让成微笑道：“我玩乐了半辈子，才真正遇到一个令我动心的人，我怎

他把酒壶捺在溪里，只留出口子进水，小琴问道：“你怎么用酒壶装水？”

他说：“不喝了，人生何其短，全糟蹋在”

挑眉

眉间登时罩上一层愁意，拭了拭眶，我只是相见恨晚，“你有便有了，与我甚么事，”

凉夜望窗，思念随檐影越拉越长

我只是受宠若惊，我哥哥刚愎自用

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你这个负心汉

你那花前月下

哥哥，那日你独自抱着我，一路奔波来到中原，

你这么尖酸刻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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