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沉默不语地行着，到了涌泉口，碧洛一如以往般小心清理着飘散在四处为数不多的杂草和落叶，而叶清宁则趁着她不注意之时，手脚极快地弯腰自泉眼处掏出如意紫砂壶，略为挥去水珠，便塞入腰带之间。

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她，丝毫未曾察觉有一双深不见底的墨瞳，正在不远处将她的举止看了个分明。

收妥了如意紫砂壶，她便躬腰不慌不忙地双手捧起一汪清澈甘甜的泉水，就唇饮了几口，将剩下的水拍在脸上，顿时整个人神清气爽了许多。

“洛儿，回吧。”

“嗯。”

夜幕低垂，从山顶往下看去，叶宅的灯火显得如此稀稀落落，并不繁盛，却像明灯指引着家人，如此温暖。

星光就着灯光，视野不至伸手不见五指，况且叶清宁在这条山间小道上，早已走过无数次，哪怕是闭着眼也能走下去，因而并不慌乱。只是一想到陆子安一整天都没见到人，心中又是不自觉地生着闷气，脚步便一步一踢泥，越发迟缓起来。

碧洛看在眼里，笑在心中，便搭着话：“小姐，往后真要当姑爷是主子吗”

“干嘛提他”叶清宁停下脚步，伸手摘了一朵桃花：“自是当真。协议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可是姑爷好似不当真呢，您看今儿个他就没来。”碧洛故意说着陆子安的坏话：“再说，说他擅品茶，也没他怎么表现，谁知真不真也许那日不过是凑巧罢了！”

“若是凑巧，最多能挑水弃茶。可他却是将茶的年份，期间储藏的好坏，冲泡之方法都全部说中了。那茶是我特意选的，你们只道那茶不好，但不好在哪儿，却是只有我才心知肚明，他能一一说出，还不是品茶高手中的高高手吗”叶清宁半是解释半是直觉地替陆子安打抱不平。

“小姐这般维护姑爷，可是喜欢上姑爷了”

“瞎说！”叶清宁脸一红，反问道：“洛儿你春心动了吗怎地今儿个说起这种话来了”

“我看动了春心倒是不假，只可惜不是洛儿，唉，是谁吹乱了满树的桃花呢”碧洛偏头看向桃树，憋着笑意。

“少说些酸溜溜的酸词儿，活像个吟游诗人似的。”叶清宁啐了她一口，加快了脚步。

“小姐，天色已晚，当心着脚下的路。”碧洛见状赶紧疾走两步，挽住叶清宁的手，连连说道：“好好好，洛儿不说了，您走慢点儿。”

二人小心沉默着走了一段，叶清宁两腮滚烫的绯意渐渐散了开来，想到陆子安的不情不愿，她抿紧了樱唇，心头又开始泄气。

纵使落花有意，流水却匆匆无情，这些女儿家的私已话儿，还是莫让人知晓丢人现眼的好。

“小姐。”

“嗯”

“洛儿的小姐向来勇气过人，当初尚且年幼的您执意掌家，这些年来再怎么艰难，也从未在人前诉过苦皱过眉，可今儿个却频频患得患失，究竟所为何来都不像是洛儿最佩服的那个小姐了。”

叶清宁再度止步，怔忡道：“我……”

“小姐，其实姑爷虽说是签了协议，但礼法上到底已经是您的夫婿，您若是对姑爷有意，那也是理所应当，有什么好羞人的”星光之下，碧洛看见叶清宁难得纠结的表情，不禁轻叹一声，小声提醒道：“小姐，若无您的同意，姑爷可是无权和离的。”

“我……”叶清宁不自然地转过身，还不习惯和别人谈心事，尤其是这种女儿家的心事。

但她确实表现得有些不寻常，难道是因为她心里已经将陆子安当成所有物了，所以当发现对方并不配合并不在意时，才会如此患得患失吗

绣花鞋一路踢着脚下的泥石，早已染上一层泥污：“叫他入赘已经够委屈他了，他不愿意，我不想勉强……”

“这般扭捏的小姐，洛儿真是从未见过。您向来不是想要什么，便极力去争取的吗”碧洛并不理解叶清宁这个两世恋爱值为零的死宅，第一次面对有好感的人，那种近情情怯，反复纠结的矛盾心态。她只知道自家小姐，绝不是那种会为了某个男人而失去主张的寻常女子。

“小姐，过去您常说试试就能行，争争就能赢，如今您未曾一试，怎就知道姑爷不愿意了”

眼见小姐打开了心扉，碧洛打铁趁热地劝道：“就如同原本您说姑爷不愿入赘，可是我爹试着一说，他便答应了，也没觉着他有多委屈啊还有那天在县衙门前，洛儿可是亲眼看见姑爷主动牵着您的手。如此说来，他未必是无意于您，只不过依他那温吞性子，脸皮又薄，怕是有意也不敢放肆吧”

碧洛的话让叶清宁静下心来反思，自己真的喜欢陆子安吗喜欢他什么呢若真的喜欢，为什么不敢试着主动呢恋爱她是没谈过，可对方不过是只羞怯的小白羊，她一个从新世纪穿越而来的现代女性，难不成还怕被这小白羊反过来给吃了

这样的自己真的不像自己了。

以她的处境，可没时间浪费在无谓的儿女情长之中。若真的喜欢了，便速战速决，勇敢追求。对方有意也好，无心也罢，总要试过才知结果。若是不喜欢……那又何必为他扰乱了心神，影响了接下来的大事呢

想通了心中的结，叶清宁总算又恢复了几分平静与自信。她轻轻抚着指尖的桃花，深呼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朝碧洛轻笑，不再扭捏作态道：“回吧，快用晚膳了，姨娘还等着呢。”

“嗯。”

碧洛见叶清宁似已打定了主意，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迈步跟上叶清宁明显轻快了许多的脚步，她微微一笑，眼角却不经意地瞥见有影子一闪而过，她连忙环顾四周，星光月色之下，除去各种树木花草，却并无可疑动物之姿。

“洛儿，是谁被桃花迷了眼，心心念念迟迟归”没见碧洛跟上来，叶清宁不回头地哼着小调戏谑催促着，随后却又自己忍俊不禁地甩下一路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碧洛不由得失笑，甩甩头，忽略心中的疑虑，追了过去。

待二人回到清园，却见正厅中碧水正念念有辞地数落着陆子安，新任书童徐飞护在陆子安面前，顶嘴也不是，走开也不是，而陆子安则满是尴尬地笑着，倒是半句也没和她争执。

叶清宁心里一揪，只觉陆子安那笑容刺痛了她的眼，然而不待她说什么，碧洛便已快她一步冲上前去，扯开碧水，斥道：“怎么回事水儿，反了你了”

碧水回头见到叶清宁，便连珠炮似地抢先告状道：“小姐，姑爷也真是的，也不知一个人瞎晃到哪儿去了，叫水儿一番好找，差点惊动了夫人！我爹和威哥武哥领着人出去寻了，现在还没回来呢，他却不知从哪个旮旯里跑了出来，这不是在害人吗”

“荣伯到哪儿去寻了赶紧叫人唤他们回来。”叶清宁脸色微沉，匆匆瞥陆子安一眼，顾不得调解两方，夜色已黑，赶紧叫人回来才是。

碧水朝陆子安翻了个白眼，连忙行到叶清宁面前邀功：“小姐，水儿怎会这般不济事见他回来，早叫人前去通知我爹了。”

“那夫人那边呢”碧洛挑挑眉，不置可否地代叶清宁问道。

“夫人身子不好，水儿哪敢和她直言只唤了媛媛去说，小姐还未回来，推迟一刻再用膳。”

“嗯，这事莫惊动了姨娘。洛儿，你去跟李嬷嬷交代一声，顺便吩咐她安置下去，今儿个大伙都累了，各自回屋吃吧。”点头支走了碧洛，叶清宁又朝徐飞交代道：“飞儿，随姑爷回去用膳。”

“小姐……”徐飞左右看看陆子安和叶清宁，再看看气焰嚣张的碧水，点点头，行了个礼，道：“那，姑爷，咱们回哪儿”

陆子安淡淡地瞟了叶清宁一眼，转身离开：“去柳园。”

屋里只剩了叶清宁和碧水。

叶清宁的脸色从未有过的阴沉，她迳自坐下，一言不发地直视着碧水。

“小姐……”碧水这会儿才感觉坏了，可她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毕竟陆子安害得大伙儿劳师动众，本就是他的不对，小姐向来最讨厌那种不事生产，却只会给他人惹麻烦的人了，不是吗再者，他又不是真正的姑爷，不过是客气唤一声而已，数落两句，又怎么了

越想越觉得自己占理，碧水跺跺脚，干脆转过身避开叶清宁的目光，赌着气不说话。

叶清宁脸色更冷了几分。她心中其实是十分生气的，今儿这事，已经触及了她的底线。

对于一个如此式微的家族来说，禁不起一丝一毫的内斗，去消耗本就微薄的力量。为了维护整体的利益，充分利用每一分力量，她不能允许任何人打破规则，造成团队内部的不安宁。

可碧水姐妹俩到底曾与她同甘共苦多年，在战乱年代，甚至差一点为了保住她，而被荣伯忍痛放弃。因着荣伯一家的恩情，叶清宁牢记在心里，一直以来对她们都十分宽容，当成姐妹和闺蜜般相处。眼下，要如何处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