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几百个村民们兴高采烈的围在张福栓家中以及周围，眉飞色舞的向不停赶来的其他村民谈论着刚才的种种精彩，而福栓带着婆娘桂花在自家的小破院儿里一边招待着乡亲们，心里其实也一直在敲着边鼓。http://www.baijiawenxue.com/chapter/1345625/这么多年了，张常运是个怎样的人，福栓早已吃透，他不相信张家五常会就这样偃旗息鼓、自吞苦果。可要说能够做到料事如神、洞悉对手的一举一动，他张福栓只是一个很有头脑的农村汉子，不是诸葛孔明。所以一直等到乡派出所的所长王大用带着一群警员，开着两辆警车来到家门口的时候，福栓这才恍然大悟，张常运留的后手是什么。

    看到两辆警车上下来的七八个气势汹汹的警察，正在乐头上的村民们，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长王大用长得五大三粗，一张大脸满是横肉，显得十分彪悍，配上一身警服，无形之中便给人一种执法者的威压感。此时他脸上的表情，绷得紧紧的，下了警车整整衣装便喝了一声道：

    “派出所办案，无关人等都散了。”

    这要搁在往日，村民中一大半都是胆小怕事的，见了这架势，不说吓得屁滚尿流躲回家，至少也要赶紧离开此地，远远地站着看热闹。可今日王大用一声呵斥，并未见有人吓跑，王大用有些意外，眼睛一瞪又喝道：

    “都赶紧散了听见没？别挤在这里影响办案，否则就是妨碍民警执行公务。”

    人群依然没有散去，不过村民们还是自觉地将通往张福栓家的路让了开来。王大用见到后咬了咬牙，便也没再发火，领人进了去。

    张福栓就站在院中，身后跟着他的儿子张石头。看见王大用领人进来，福栓上前一步问道：

    “不知道王所长领人来俺家里有何公干呢？”

    王大用鼻子一哼道：

    “所里接到大量群众举报，说张家沟的张石头，聚众斗殴，打伤了多人，谁是张石头？跟我们去所里接受询问。”

    这话一出，院里院外的村民们便炸开了锅。

    “这是恶人先告状，那些龟儿子不是个东西！”

    “俺们不是聚众斗殴，俺们只是自保。”

    “是那些泼皮无赖先挑事儿的。”

    “公安为啥不去抓那些无故打人的黑社会，反倒来抓石头娃？”

    “凭什么抓石头，石头没有犯事儿！”

    一时间群情汹汹。

    这些老实本分了一辈子的农民，今日壮着胆子与庞大的恶势力斗了一把，感觉几十年来终于把脊梁挺直了一回，这高兴劲儿还没来得及完全宣泄，便被人家反攻倒算回来了，心中如何能平？

    王大用猛然怒吼了一声：

    “你们想干什么，啊？想要聚众滋事、阻挠公安机关执法，还是想仗着人多势众、把我们几个民警都撂倒？来来来，我王大用借给你们一百个胆子，看你们敢不敢动我？”

    说着王大用将腰间的手枪掏了出来，直接扔在地上，接着吼道：

    “来呀！枪我都扔了，你们不是都很能耐吗？来杀我呀！”

    这份决绝与气势，的确将在场的村民们都震慑住了，周围立刻安静了下来。张家沟本就不是个民风彪悍的地方，历史里更没有与官家作对的传统。抱成一团壮壮胆子、扯呼两句，今天还是做的不错了，但要他们光天化日之下殴打公安干警，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真要像王大用怂恿的那样，群起攻之甚至捡起地上的枪玩两把，那事儿，可就大了！便是搁在古代，和杀官造反又有何分别？

    王大用是二十多年前从基层联防队员干起的，傍着张家五常的粗腿，不但转为了正式干警，甚至一路当上了副所长、所长。这些年来，与山沟里的农民们打交道积累的丰富基层经验，他这个龙洼乡派出所所长，也不算是个一肚子草包的人物。刚才发这一通飙，就是要起到震慑的作用。这在十里八村的农民面前，绝对是百试百灵。哪一个人敢和国家执法机关对着干？可今天王大用玩这一手，其实打心眼儿里希望村民们，尤其是张福栓、张石头父子带头闹起来，真敢到这一步，那就好看了。假如他和他们派出所的一群警员被任何人侵犯，他便可以立刻掏出怀里藏着的另一把装满子弹的手枪，当场击毙了张福栓父子。

    好在福栓不是个头脑冲动的汉子，张石头也不是一个尾巴翘上天的二愣子。看到这情况，福栓赶紧上前两步笑着说道：

    “王所长一定是误会了，俺们张家沟的老百姓，向来都是遵纪守法的。聚众滋事、阻挠公安机关执法，俺们绝对不敢，袭警那就更不敢了。”

    边说边对自家闺女道：

    “小花呀，赶紧把地上的手枪捡起来给警察叔叔送去。”

    王大用眼瞅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依言捡起了他扔在地上的手枪，又递给了他，心里不由得对眼前这个他曾经在二十年前下黑手整治过的泥腿子有了些重视。这么多年来，王大用的执法足迹遍及龙洼乡的所有村村寨寨，唯独没有在张家沟露过脸，就是怕张福栓认出他来。前几天听说这老小子已经知道了当年是他下的黑手，王大用想了想也没当回事，这么多年过去了，要证据没什么证据，要关系更是一穷二白，一个家徒四壁的乡下泥腿子，知道了又如何？而今日故意选择这么个档口在张家沟、在张福栓的面前露面，是成心要把他的新仇旧恨一并勾起的。这把枪要是敢让其他汉子下手捡，他王大用绝对可以突然发难，事后也完全能够洗干净。敢动枪支弹药，那可是泼天大案。王大用摆下的这个龙门阵，别看只是义正辞严的吼了几句，将枪扔在了地上，看似是在示弱，实则上是凶险异常的一个陷阱，可是竟让和他有着宿怨的张福栓，一个山沟里的穷汉，三两句话就给化解了。

    福栓接着又说道：

    “王所长，你们有所不知。今天晌午的时候，俺们村头十八里河桥那里，来了七八十个歹人，手里拿着木棍、砍刀，见人就打，不一会儿就打伤了十好几个村民，有三个还被打得骨折了，如今已经送往县医院医治。俺们村民们也是忍无可忍，于是俺娃带着村民，拿起扁担扫把将他们赶走了。想来他们是恶人先告状，咱派出所可不能偏听偏信。”

    院里院外的村民们立即出声附和，王大用知道今天想把事情搞大，不太可能了。于是收起了那副要玉石俱焚的姿态，和蔼可亲地说道：

    “有七八十个歹人来张家沟打人，你们为何不报警？报了警，自然有我们公安来收拾他们。你们不报警，私自组织村民械斗，已经违反了国家的治安管理条例。作为领头的，今天张石头必须带走，回去接受询问。”

    王大用的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没错，遇见这种事，首先应该报警的。虽然都知道报警也绝不会有用，而且即便动手之前报了警，王大用现在也同样可以理直气壮的指责村民，为什么不能等公安干警来到现场而自己动了手。虽然福栓知道自己不动手，是永远等不来公安的，但是明面上的理儿，就在这儿摆着，本来是被人欺负到了家门口，如今还变成自家理亏，无话可说。

    玩这些花活，张福栓又岂会是做警察都做成了精的王大用的对手？

    福栓知道理亏，一时低头不语，心中急切地想寻找办法，村民们也一时无话可说，毕竟私下斗殴是不对的。

    张石头听得分明，知道自己的父亲破不了这个局。若是硬顶着不让派出所带走自己，后果可能会变得十分严重。于是站出来说道：

    “俺就是张石头，人都是俺自己打的，和乡亲们无关。既然要带俺去所里询问，俺跟你们去便是。”

    福栓听到自己的娃这么说，心中十分焦虑。他虽然没能预见到张常运派来黑社会之后的后手，但他知道，张石头一旦落入他们的手里，绝不会有好果子吃，会想方设法整治他的。可是对方的理由无懈可击，为了自己的娃，绑着全村老少爷们的身家性命去阻挠派出所带人走，他福栓是做不出来的。

    张石头知道自己老爹的担忧，安慰道：

    “爹，您放心，儿子知道该怎么做。一定会配合公安的询问，更不会平白吃亏的。”

    事到如今，也只能先如此了。福栓想了想说道：

    “王所长，俺娃可以跟你们去所里接受询问，但是那些打伤俺们村民的黑社会泼皮无赖，也不能让他们逍遥法外吧？”

    “这个自然！回去之后，我们所里会慢慢调查清楚的。”

    这话即便知道是句托词，你也毫无办法，福栓只好又说道：

    “俺村里派几个后生跟着俺娃，有个啥信儿，也有人回来传个话。”

    “这可不行，派出所不是谁都可以随便出入的，公安民警办案，也不允许闲杂人等窥探。”

    福栓闻言无可奈何，眼看着自己的娃坐进他们的小车里，被他们带走了。好在现在只是询问，不是拘捕，还没有给张石头带上手铐。所以场面看起来倒是还不算很难看，村民们被王大用说的哑口无言，又得知石头只是跟他们去做个笔录、问几句话什么的，连福栓都不再争辩了，便也只好都眼睁睁的看着张石头被带走。可是谁家心里都清楚，今天的事儿，人家福栓父子俩全给扛下了，没有波及村里其他任何人。这份情，不可不念！

    农村人更知道知恩图报，当岳孝娥用她刚刚学会、仍然十分蹩脚的驾驶技术，晃晃悠悠的载着岳盼盼和三个打着石膏绷带的村民回到家里时，福栓两口子已经收到了许多家送来的礼物，有成筐的鸡蛋，也有一袋袋的水果，甚至还有不少米面油盐。东西不值多少钱，但婆姨们拉住桂花的手好一阵宽慰的体己话，也令桂花忐忑焦虑的心中，热乎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