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之后，所有人都围坐在了军帐中。http://www.ruxueshu.com/1171727/

    方才激昂愤慨的气氛，一下子归于了平静。

    这军帐本就是为陈佐尧准备的，收拾的很干净。

    “裴将军是哪里人？”陈佐尧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赵州人。”裴无命回答。

    “太宗时期的大将王超也是赵州人，听说你们北方汉子都很能打。”陈佐尧说。

    裴无命耸了耸肩，“北方没有江南富足，百姓又不善经商，多以农耕畜牧为业。所以我们这些打小就干粗活的汉子，都很能打。”

    “听起来你也是个骁勇善战的良将，可枢密院那些老臣们为什么把你调来明州？”陈佐尧心中好奇。

    “在军中犯了些错误。”裴无命淡淡地说，他似乎对自己的过错很不屑一顾，甚至不带一丝愧疚。

    这倒令陈佐尧感到更加惊讶了，柳音离的眼睛转了转，小声探问，“违抗军令？”

    “非也。”裴无命摇了摇头，“有一天，我馋酒了，可军营里没有酒。我便带着十几个兵士夜潜辽营，把他们的酒给偷了，还把统兵的副将给胖揍了一顿。”

    裴无命云淡风轻地说完，营帐中所有人同时汗颜。

    “这……不记功的么？”柳音离诧异地说。

    “擅离职守，搅乱北疆戍守计划，休战期间挑起两国争端……”裴无命说这件事时，瞳孔愈发黯淡，好像要睡着了似的，“于是打了我几十军棍便从军营里踢了出来，遣返老家了。”

    “那后来呢？”青时忍不住地问了句。他眼里闪着光，像是在听开封茶楼上的说书人讲故事。

    “我原本已经打算在老家置二顷田种地养老了，后来贾相公向皇上举荐，说‘物尽其用，人尽其才’，有用的东西就不能闲着。正好定海水师缺个将领，就上书把我举荐过来了。”裴无命自己也是一脸茫然，“枢密院的老臣们明知道我是个旱鸭子，却异口同声地附议了。然后，我就来这儿了。”

    贾昌朝的运筹与慧眼辨认的能力陈佐尧是能够领受到的，“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这的确像是这位宰相的举贤作派，而且他能恰到好处地把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皇帝也说，他青睐贾相公之贤，无非是他几乎不走没用的棋。

    把裴无命从北疆支到江南两浙，其用意绝非随意而为。

    再说裴无命这个人，敌营偷酒，顶撞上司，虽然性格看起来任性了些，但不得不承认他这份任性是建立在一定基础上的。

    只带十几个精兵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夜潜辽营，且偷了酒，打了敌将还能全身而退。换个角度想，若他不是去偷酒，而是带着血刃夜袭敌营呢？

    对于裴无命来说，可能两者用意不同，做法也会不用。但光从这一偶发事件便能看出，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女人想事不如男人那般思量大局，裴无命的事迹，柳音离全都拿来当笑话听了。

    她只觉得这个酒鬼将军很有意思，有意思到很应该找说书人给他编段英雄轶志。

    她性格大大咧咧的，遇见有意思的人便有些口无遮拦，笑着问裴无命，“那被调到这里来，你这旱鸭子岂不成了高不成低不就的狗头将军？”

    裴无命当即不悦，“姑娘怎能说在下是狗头将军呢？不情愿归不情愿，酒也喝了，愁也解了，若真要打起仗来，我这个将军不会是个虚置的存在。旱鸭子不能入水，我便不入水。古有张子房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我怎就不能效仿呢？正所谓‘良兵死不投降，良将不出营帐’。我，也是有用的。”

    “这么说来若硬要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出兵，你也得从了？”陈佐尧笑着审视着裴无命，“三杯两盏解千愁，你还真是个怪人。”

    “你不是第一个说这番话的人。”裴无命点了点头。

    “没用的就莫要想了，在盗寇未平，高丽使臣没有被救出来之前，你回不了北方。”陈佐尧说着顿了下，“我也回不了汴京。老母尚在家中，我已经许久未归了。”

    念及娘亲，陈佐尧难免有些神色动容。

    裴无命看了看他，忽然坐直了身姿。

    “我不知道大官人什么感受，末将初来乍到时，只觉得人生地不熟，心中郁闷。总想着搅出点事来，然后早早卸甲归田。可看到白衣千军整齐规整，进退有序，作为将领，在那一刻我犹豫了。所以我昨夜给自己灌了很多酒，让自己死了遣返的心，决定与兵士们一起背水一战！”

    “二位初见之时，的确是一场乌龙。”王辎重在一旁笑着附和，缓和气氛。

    “我还在思量如何把你从浑浑噩噩中拉出来，没想到你两壶酒便把自己浇醒了。”陈佐尧搔着额头说道，“家父生前曾对我讲过，喝酒的人有两种：一种是醉生梦死，一种是借醉还生。前者喝完便糊里糊涂地把日子混过去了，而后者却是醉着醉着愈发地清醒，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我猜，你便是罕见的后者，只不过这酒瘾略大了些。”

    “大官人慧眼。”裴无命微微颔首。此刻，他心中对陈佐尧的那些怨气已经烟消云散了。

    “王辎重。”陈佐尧把头转向辎重官吏，“从今日起，营中备酒百斤，每日供给不能断。”

    “陈安抚，这……”王辎重有些迟疑。

    “兵士缴寇有功，庆功赐酒。其余的，是给裴将军备的。”陈佐尧淡淡地说。

    裴无命突然愣住了，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陈佐尧。

    放任他在军中喝酒的顶头上司，陈佐尧还是第一个。

    “良将不出帷幄，可以。好酒，我这里有，想喝，就看你的本事了。”陈佐尧馈以一笑。

    这招他是和贾昌朝学的。

    人尽其用，但要因材而用。

    裴无命在北疆将士眼里就是个混吃蹭喝的搅局无赖，但在贾相公眼里是难得的奇才。

    天下精明之才，不如奇鬼之才。陈佐尧想要完成重任，他必须要让裴无命心甘情愿地亮出浑身解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