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运气向来不好，这一次它终于站在了我这边。

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雨依旧下个不停，白雾却在不知不觉中散去，有些难以相信，前一秒还白茫茫一片，转眼就变得豁然开朗起来，连那股寒意也一同消失不见。

这是好事，趁着这个时候赶紧找母亲，然后离开这是非之地。

起身，咬牙。

刚一个动作身体整个传来阵痛，有几处同时撕裂形成细长的口子，长时间的寒冷身体早已经僵硬，没有缓和便做出动作当然会这样。

是我心急了，这么久都坚持过来了，老老实实呆一会儿也没什么。

我坐下来趴在地上，轻轻舔舐伤口，无情的冰雨一遍又一遍落在伤口上，血水滴落染红了地面，它才不会理会你的疼痛。

我讨厌这个样子，趴在地上感受着自己体内的血液一点点流失，如果是狩猎，受伤流再多的血都无所谓，至少我反抗了，面对浩瀚无尽的冰雨，我能感受到的只有耻辱。

“你什么都没做，却像魔鬼一样贪婪的吞噬我，自以为高高在上，实则在道的俯视之下，你所做的一切全都是错的！”

轰隆隆！

渐渐平息的天空突然响起雷鸣，闪电在不远处出现，笔直的落下，不知道击中了什么，火光四溢，不过仅限于此，冰雨之下火焰也不能长久。

远远的向那一方向望去，然后回眸，我大概知道为什么所有兽都讨厌雨了。

“我知道我不能对你做什么，但你别妄想我会这么屈服，就算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至少我也抵抗了！”

吼！！

我发出一声怒吼，而后轻轻翻起身，四处打量了一下之后向着母亲之前走的那条路缓缓前行。

已经尽可能减轻了动作，不过身上依旧多了不少伤口，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来自内心深处的颤抖，‘淅淅沥沥……’这厌恶的声音始终不曾退去。

“笨蛋母亲，平时唠唠叨叨个没完，在最关键的时候消失，雾散了也不知道找我，非要我死了以后才来么……好疼……”

「在这个辽阔无垠的世界，有太多不可描述之地以及不可描述之物，这就是我想要了解的」

“突然想起，这是什么时候的话来着？啊，想起来了，很久以前母亲的话，这么重要事在不知不觉中也忘记了，我到底还忘了多少重要的事。”

雨声消失了，伴随着消失的还有我的意识，太多的伤口加上长时间处于那种环境里，连最基本的恢复都做不到。

在黑暗里，魔鬼吞噬了我，而我就看着一切发生。

死是母亲告诉我的第一件事，那一段时间她接连不断的给我举了很多例子，我不知道她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如今连她说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不过那一份恐惧一直在心中。

被其猛兽抓住会死，掉到陷阱里面会死，被水冲会死，被火燎会死，流血会死，病痛会死…

时常去想这些，因此我很清楚自己的性命在道之下是多么弱小，可有些时候就算知道是必死无疑也不想退缩，就像面对这场冰雨一样。

“我…还没死。”

我真的做好准备了，已经在脑海里预想了失去我以后的母亲的几十种可能，在意识即将消失的时刻想着再试最后一次。

我用尽全力翻滚，隐隐作痛的伤口并没有改变，这种看似无力的裂痕竟然会那么痛，稍微挥动一下双手都如同撕心裂肺一般！

“可恶，动不了！”“呼…呼……”

跟它们比起来之前在陷阱刺穿的伤口根本就不值一提，不论怎么尝试最终结果都只是发出沉重的喘息。

我放弃了，巨大的身体缓缓倒下，任由雨水洗刷吞噬。

“哒哒滴答、哗啦哗啦…”有谁在靠近，脚步很轻，因为是半躺在地上所以能够听到一点。

“哒哒哒哒”的脚步最终在我身边停了下来，我没有理会，不是母亲，就算没有睁开眼的力气也可以断定，母亲的脚步声才不是这样。

哗啦哗啦啦……

冰雨一阵阵又大的离谱，几乎隔绝了一切声音，看不见听不见，等待着死亡的我突然有些好奇，这么大的雨谁会出来呢？还以为世间所有生命都是讨厌雨的。

雨终于缓和了一点，我聆听许久也没有再感受到哪怕最轻微的脚步，要是留下来的话才是怪事。

冰雨缓和了一点，我也缓和了一点，然后用尽全部力气睁开了一只眼睛，任由地面泥泞的水洼冲袭。

“小东西，你好像遇到了点麻烦么”这个时候只有可能是之前脚步声的源头，他没有离开么，是想看我什么时候断气还是想对我出手呢？

冰雨要我的命无所谓，因为它对我来说是无敌的存在，它的强大毋庸置疑，更何况面对这种无敌的存在我也反抗了。

已经接受了死亡，在那之前流点血又能算什么，被几道小伤口摆布，死了以后都不会甘心的。

我的脚不停的颤抖，身体也摇摇欲坠，虽说将最后睁眼的力气尽数用到了翻身这一个动作上，依旧难以相信竟然真的坐了起来！

“呼哧呼哧”的喘息加上冰雨落下不停的“哗啦啦啦”的声音，身体里多了不少气力，终于抬起头注视发出那声音的生物。

“你…比我…小多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生物，两足站立，巨大的头颅，灰白相间的毛发，身后还有一条近乎透明的尾巴，按照以前的理解这也是怪物，现在看来则与普通的生物没什么不同。

“你…比我…小多了！”在我的本体面前他只能仰视，我举起前掌拍了过去，然后重重的落到地上，浑浊的泥浆四处飞溅，那生物也一同飞了出去。

这无力的攻击只代表了我的反抗，没想竟然真的击中了，可是就算击中了这种攻击只要稍微用点力就能挡住才对，眼前这个怪物一般的生物却飞了出去，他比现在的我还要弱。

“嘎嘎嘎，小东西！”那生物被拍出去在泥泞里翻滚了十多米之后终于停住，半个身子都泡在水洼里。

“嘎嘎嘎嘎！”

水洼之中那生物没有生气，反而更加肆无忌惮的大笑，笑声之下仿佛冰雨都在慢慢退去。

“小东西，我要是现出全部形体的话可比你大多了。”

“这也不是我的全部形体，没有受伤的话还能大不少。”我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不过这个生物不是来杀我的，他的生命气息甚至比我还要弱。

“不可能，你不可能比我大的。”他不停地摇头，而后从水洼站起来，向我的方向迈步。

竟然还能够站起来！我只是吃惊，因为已经确信了他不会杀我。

“是吗？“母亲说世间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发生过的，正在发生的，即将发生的。

任何一个决定都有可能带来另一种结局，就算结果是预料中的那样，可也没有谁能够断定它的本质还是不是那样。

“当然是真的！从没有人敢怀疑我说的话，小东西来比一比！”

我并没有怀疑他的意思，就像母亲说的，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不过解释的话不需要了，因为面前已经赫然站了一个庞然大物。

“好大！！”完全是仰望，我的本体在他面前根本就微不足道，大我十倍不止！

“小东西，到你了。”

我才没有那多余的力气。

“喂，别踩到我！！”

就算没有受伤，被这种大小的怪物踩一脚的话命也差不多了。

“嘎嘎，这是认输了吧？”他半蹲下来，看着我。

“是，认输了。”大到底是个什么概念我都没弄清，不过我连说话都要用尽全力才能勉强传达过去，之前拍了他一掌，他要是给我来一脚…

好在认输之后他又变回了之前的大小，这么大的形体还是第一次见到。

“喂，不知道叫什么种族的生物，你要死了对吧？”不能叫怪物，所以就叫了这么一个名字。

“嗯，要死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不过我还是清楚的听到了，末尾那带着悲鸣的叹息。

寒风凛冽，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夹杂着冰雨飞速运转，四处溅起的水花打在脸上比起身处伸手不见五指的白雾之中还要痛一点。

不像林中荆棘那样锋利，却给兽窒息的感觉，就好像带着一块巨石，然后掉进了无尽的海渊。

我闭上眼睛不再奢望母亲的影子，没什么意外的话她早就出现了，母亲没有受过伤，我不希望她为了我受任何伤害。

“我也要死了。来比赛吧！看谁死的快”我能够感觉到，那个不知名生物，明明那么小的个头，看起来那么脆弱，在狂风之中却不受任何影响。

“嘎嘎嘎，应该比谁死的慢才对吧？比死的快的话赢了也不知道，你真笨啊小东西。”说这话的同时他不紧不慢的走到我近前，然后轻轻一跃跳到我肚子上面，然后一脸享受地躺了下来。

浑身上下体无完肤，唯一没有伤口的地方就是腹部，我一直仰躺以减轻疼痛，他倒好…

腹部非常柔弱，在捕猎的时候我都是万分小心，不过这种时候也无所谓了，这风还没过，虽然知道躺在我小腹上这个生物应该不会惧怕它，不过我还是抬起右掌轻轻盖到他身上。

他好像能够猜到我的想法一样，大笑了一声，然后道：“这是最后的痕迹了，由四面八方而来，惊鸿一现，消散之际带走一切，小东西，对不起了。”

对不起什么？说的又是什么？突然就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比起笨蛋母亲说的那些还要缥缈。

“喂，不知道叫什么种族的生物，你又让我想起了那个笨蛋啊！好不容易才决心忘掉的笨蛋！本来想的是死了以后就忘掉，可是现在就算是死掉也不会忘！”

笨蛋母亲根本就不会反抗，我们在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要去救她，可是无论怎么努力都站不起来！

伤口一处接一处崩裂，四肢难以言语地抖动，一次次尝试又一次次摔倒，他也无数次与我一同跌倒。

“站不起来也没关系，我可以滚着去，不知道笨蛋母亲的踪影也没关系，只要雨停了就可以闻到她的味道，本体的话应该做得到这一点。这该死的雨，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吵个没完，停啊！赶紧停啊！！！”

我感受到面对它时的无力，可是真的好不甘心，凭什么雨就要凌驾在我们之上，因为生命对它的恐惧？

把这份恐惧化作敬仰不是更好吗？自持强大，只会永远在道之下。

“它明明什么都不懂…”

一时间抽噎声盖过了其他声音，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滴落，与雨水消融，再然后唯一的声音被覆盖，仿佛从未出现过。

剩下的，是现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