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山公墓。

这是一块占地面积广阔的墓地，除了清明等特定的节日之外，平时鲜有人至。清晨的雾气刚刚散去，一辆银色大众就停在了山脚下，吴洁彤手捧着鲜花，跟随在父亲吴良锦的身后，缓缓地走上山来。

每年的七月，他们都会来到这个地方祭奠，没走多久，他们便停在了墓园的正中央，显眼位置的一块墓碑前，墓台上并不显得杂乱，看得出来是经常有人打扫、收拾的缘故。墓台的两边，各放置了一个窄口花瓶，里面的鲜花隐隐有些衰败迹象，耷拉着脑袋。

制作精致的墓碑上刻着几个大字“亡妻李秋芸之墓”，墓碑的左下角写道“夫吴良锦、女吴洁彤，立。”，右下角用小写的是“公元二零零零年七月十五日。”

“小彤，把花换上吧。”吴良锦对着女儿说道。

吴洁彤麻利地上前将花瓶内快要枯萎的花取出，倒出里面的水，重新装入水后，又将随身带来的玫瑰、百合插入其内。

吴洁彤记得小的时候，家里到处都是妈妈插的花。春天的油菜花、夏天的栀子花、秋天的菊花、冬天的梅花，甚至于路边不知名的野花，妈妈都会摘上两朵回家来，一边修剪着枝桠，一边把她环抱在膝前，教她认识这些花。妈妈曾经告诉过吴洁彤，她最花是玫瑰和百合，吴洁彤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亲手将花送到妈妈的面前。

“妈，我给你带了我最花，可香了，是我早上跟爸爸亲自去花店挑的。”吴洁彤半跪在墓碑前，眼眶含泪，哽咽地说道。

“这次考试我觉得我考得还不错，等成绩出来了，我拿给你看。”

......

吴良锦只是静静地看着女儿在墓前倾诉着，也不说话，仿佛一尊雕像一般，大概只有通过他有些红润的双眼，才能看出他内心的极不平静。

父女二人从公墓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一点过了。

“小彤，饿了吧？”

“嗯。”

“去把卤菜收拾一下倒在盘子里，我去煮个饭，等一下就可以吃了。”

“好的，爸。”

两个人在厨房忙活的时候，敲门声响起了。

“老吴，今天你家吃什么好吃的？”张国庆和何明兰站在门口，看着给自己开门的吴良锦说道。

“刚从外面回来，买了点卤菜，吃饭了没？一块吃点。”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酒我都备好了。”张国庆从身后拿出过年的时候别人送来的好酒，笑嘻嘻地说道，他今天上来喝酒可是何明兰首肯的，不然平时也没这么大胆子。

“小彤爸爸，你们中午就吃这几个卤菜啊？”何明兰走进厨房，看着厨台上盘子里的菜，皱起了眉头。

“省事嘛，我也懒得弄了。”吴良锦挠着头说道。

“家里没个女人就是不行，这菜能有什么营养，小彤还长身体在。”

“咳，乱说什么呢？你去家里看看还有什么菜，炒两个上来。”张国庆冲着何明兰瞪了一眼，吩咐道。难得的是这次何明兰没有跟他计较。

“哦，对对对，我去炒几个菜，你们先喝着。”何明兰说着就往门外走。

“不用这么麻烦，我让小彤再下去买点。”

“买什么呀，家里有菜，不吃也是浪费。”

“走吧，咱哥俩喝酒去她去忙吧。”何明兰转身出门之后，张国庆就拉着吴良锦在餐桌边坐下，吴洁彤赶忙从厨房里把卤菜端上桌。

“小彤，你也别忙活了，快坐下来吃饭吧。”张国庆说道。

“不用了，叔叔，我去下面帮帮阿姨。”吴洁彤乖巧地说道。

吴洁彤离开之后，房间内只剩下两个大男人，给自己斟满酒之后，又给吴良锦倒上，两个男人也不说话，碰杯之后仰头就是一大口，辛辣、醇香的白酒入喉，一切尽在不言中，男人的友谊大抵如此。

张博文家，何美兰在厨房忙碌着，吴洁彤把手袖一挽，走了进来。

“阿姨，我来给你打打下手。”

“有阿姨在，不用了，你去找小博吧，他就在房间里。”何明兰拒绝着说道。

吴洁彤推开房门的时候，张博文正坐在书桌前看着，听到声响，转过头就看着吴洁彤走了进来，一言不发地坐在他的身边。

“又哭啦？”张博文看着吴洁彤有些红肿的双眼，问道。

“看什么呢？”吴洁彤也不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地问道。

张博文合上书，露出封面，是吴洁彤送他的那本全集里的《书剑恩仇录》。

“你看吧，我想靠会。”吴洁彤轻轻地把头搭在张博文的肩上，小声地说道。

“嗯。”

不一会儿，房间内就传来阵阵轻微的啜泣声。

......

吴洁彤向来坚强，从人前展示出自己的柔弱，但在张博文的面前，她就像那个六年前的小女孩一样，卸下心房。

六年前，刚读小学一年级的吴洁彤接到母亲去世的消息，少不经事的她还不知道“去世”这两个词意味着什么，她还在憧憬着母亲答应自己周末带她去县城的游乐园玩，直到她在医院看到母亲冰冷的身体、嚎啕大哭的亲戚和发疯了一样的父亲之后，她才知道母亲是离开了自己，而且是永远的。

再也没有人会早起给自己梳妆打扮，再也没有人会抱着自己讲每一种花的花语，再也没有人会在自己犯错的时候温柔地责备，再也没有...

吴洁彤避开人，躲在医院楼梯间的拐角，她很害怕、很惶恐，只能用哭来宣泄着自己的情绪。隐隐地感觉到有脚步在接近自己，她抬头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站在自己的面前，慢慢蹲下，和自己并排。他的手紧紧握住她的手不松开，生怕她会跑到一个无人的角落独自哭泣。

吴洁彤慢慢靠近，把自己埋在他并不强壮的身形中，放声痛哭着，泪水很快就沾湿了他的衣襟，他也只是默默轻拍着她的后背。

这一刻，两个幼小的心灵在彼此宽慰着。

......

“小博，出来帮忙端菜。”房间外传来何明兰的声音。

“马上来。”

张博文从桌上抽出一张纸巾，轻轻擦拭着肩上吴洁彤眼角的泪水，屋内的啜泣声逐渐变小，最后归于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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