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可能是梦境，也可能是冥府。

但如果称其为海洋，可能会亲切些。

就如同在深海下潜水，何若奈置身于温柔的海水之中，被流动的海水轻抚全身。没有声音，没有干扰。闭上眼睛，享受着水下的宁静，想一觉睡到永远。

她就这样在水中抱着双腿缓慢地旋转，周围还有鱼群游过，观察了一会这个姑娘，然后又游走。

但时间从来没有流逝，明明是静止的，周围的一切却都在活动。

所观察到的是，全是一场错觉。

一片黑暗中突然出现光明，刺眼的光亮。当何若奈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远处的光。非常非常遥远，只能够看到一个光圈，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本能地伸手触及，然而抓不到，反而掉了下来，堕入深渊。

“噗通”一声，掉进了湖中，浮在水面上。

波光斑斓的水面映照着她的影子，可逐渐逐渐她就沉了下去，与自己的倒影合为一体。

不知要沉到哪里，要沉多久。

下方忽然出现光亮，是柔和的光，有一个人自下而上浮上来。

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何若奈无意间看到了他的样子。即使沉醉于深海的温柔，昏昏欲睡，可是一看到这个人，何若奈立刻清醒过来，伸手抓住了木夙的手，差点错过了彼此。

是木夙。

既是熟悉的脸庞，却又是陌生的苦笑。

木夙反手将何若奈拉了过去，将她拥入怀中。

“对不起，奈奈。”

他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特别特别的温柔。

“我一直爱着你，今后也会一直爱着你。”

在这片宁静的海洋中，两个人的灵魂紧紧贴在一起，何若奈从来没有试过与木夙的距离可以如此近。

既然这是个时间静止的海洋，何若奈多么希望就在这一刻静止，的一切都不要变动。

可是木夙放开了何若奈，亲吻了一下何若奈的额头，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眼神。

“抱歉，我要走了。我早就知道我不可能陪你走到尽头，一直都在担心会留下你一个。现在我要走了，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木夙毫不费力就挣开了何若奈的手，身体往上飘，而何若奈则往下沉。

不管何若奈再怎么努力去抓，都抓不住木夙。干张嘴，可就像在梦中什么都说不出来。她痛苦地望着木夙逐渐飘往上方的光圈，而自己掉进下方的光圈。只有流出一滴滴的眼泪，被流水送到木夙面前，碰到他的脸，散开。

木夙握住了一滴何若奈的眼泪，依依不舍地望着她。

“别哭了，不用觉得难过，我只是融入天道，而不是死亡。也不必感到寂寞，我将化为天道万象，一直在你身边守护你。”

彼此距离越来越远，木夙的声音听起来逐渐微弱。

他的身体，仿佛要被他身后的光芒吞没，刺眼的白光越来越强烈，直到完全看不到木夙的身影，而自己也被光芒吞没，再看不到彼此。

直到光亮消失，一切又回归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隐约的光亮。

睡了好久，睡得已经不能再睡了，于是再次睁开眼睛。入眼所见的，是缠满绿藤白花的天花板。

干睁着双眼好一会，何若奈逐渐缓过神来，认识到自己身在水镜峰的客房。明明已经在这里住了半个月，此时却觉得有点陌生。

窗外风和日丽，树影悠扬，微风吹得百叶窗有些响动，还有些雀鸟在啼鸣。

身体变得有些虚弱，何若奈勉强支撑起上半身坐在床上。只是一抬起头，两行眼泪就促不及防地滴到被子上。

她用手背擦掉脸上的眼泪，一开始还奇怪自己怎么会流泪。随后正阳峰祖师祠堂所发生的事情，还有沉睡时所做的梦，逐渐都想起来了。

她抬起颤抖而苍白的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

“木夙已经飞升大道，再也不会出现。”

这话是下午的时候，鬼医先生亲自告诉她的，告诉了她当时在祖师祠堂里所发生的事情，整个过程。

何若奈醒来的这天，距离紫流山袭击清率仙宗的那天，已经相隔一个半月的时间。

那一天，紫流山的精英大都栽在正阳峰，被正阳神光和人偶军团屠戮。只有少部分人逃回了紫流山，包括药王君迁子和六位圣手。

缓过来的清率仙宗已经召回部分门人回来镇守山门，只是前段时间中州大地仍然被魔虫怪哉肆虐，实在抽不出身反击紫流山，才迟迟没有行动。直到半个月前，鬼医先生终于研究出怪哉的弱点——酒。

怪哉乃是人的忧愁怨气的化身，并非是毒虫，而是一种诅咒。消灭这种玩意自然不能用寻常手段，世有“一醉解千愁”之说，愁怨化身的怪哉若沾到酒即会糜烂。

得悉这个方法后，众正道修真者才能在半个月的时间内，将怪哉清剿大半。

如今怪哉的危害已经构不成大威胁，暂且先将清剿怪哉的工作先放下，只要将消灭怪哉的方法传出去，即使是凡人官兵和百姓也能对付虫子。所以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是将紫流铲除干净。若不然，恐怕类似怪哉之类的盅虫和灾害还会再次出现。

于是清率仙宗和其他正道门派联合起来，齐聚于正阳峰下，准备近日出发前去讨伐紫流山！

另一头，苍桐国早在一个月前就开始进犯绿苗国和湘南国。绿苗和湘南这段时间都穷于应付国内的虫灾，只能作出零星的抵抗。估计再过三两个月，这两个国家就会被苍桐的大军彻底击溃。

遗憾修真界始终没有打算干涉凡间的争斗，现在要清剿怪哉和铲除紫流山，更加分不出余力干涉凡人的事情。

就在如此紧张的局势下，何若奈安静地在水镜峰休养了两天。

才两天时间，她的情绪变得稳定许多。

王师恩在此期间多次来看望何若奈，他的嘴巴没有以前那么冷酷，而是多了几分温柔。尽管何若奈并没有怎么搭理他，他还是没有气馁。然后在第三天离开了清率仙宗，和联军一起出发，前去讨伐已经沦为邪派的紫流山。

白桔大姐居然也在清率仙宗，还对这里非常熟悉。原来她也是讨伐大军有一员，还是主力之一。

这段时间，她都有陪在何若奈身边细心地照顾她，开导她。但是没机会安慰太多的说话，她也随同联军一起离开了清率仙宗。

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各自都有的使命，没有多余的精力刚昏迷醒来的何若奈。等第三天联军出发之后，清率仙宗又变得清静。水镜峰上只有九尾狐仙李楹枝和几个弱小的徒弟，又是留下来镇守山门。

相比起那群有目标、有使命的正道修真者而言，何若奈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也没有想过。

这是当然的，木夙已经了。

哪怕他所做的事情很荒谬，还说什么捍卫正道，插手一些与他无关的闲事，分明与何若奈的观念相反。可她还是依照木夙的命令办事。从小跟在木夙身后的何若奈，现在就像走丢的孩子一样，不知所措。

意识到何若奈身上出现这个问题之后，李楹枝是这样跟她说的。

“注意到了吧，你已经失去牵着你手的人，孤身一人站在荒原上，眼前没有道路，也没有指示牌。今后你都将自己选择方向前进，到底是该走到山上，还是走到海里，或者走进沼泽里，都需要你自己决定。但是不管去哪里做什么，那都是你的意志，你自己所选的方向。”

是啊，今后都是一个人了。

正是联军出发的那一天晚上，何若奈终于走出了房间，漫无目的地走到后院。

她一手按在小绿的大树本体上，回忆起小时候与木夙相遇，回忆两人一起经历无数困境，回忆起木夙决定与钱官姿成亲时自己有多么痛苦。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把超出自己份量的感情，倾注在这个人身上。

很难过......很难过......

但是很美好，只要想起以往发生过的傻事，就还能够笑出来。

即使今后再也见不到木夙，只要与他一起度过的记忆没有忘记，就足以支撑自己活下去。

但还是会很寂寞！

想到永远也再见不到木夙，无法与他说话，心就像要撕开一样痛，非常害怕去想象那么寂寞的未来。

“不用觉得难过，我只是融入天道，而不是死亡。也不必感到寂寞，我将化为天道万象，一直在你身边守护你。”

木夙最后向她告别时所说的话，何若奈还记得非常清晰。

木夙飞升之后，融入了天道万象。

他说会一直守护在她身边，那此刻拂起的清风说不定就是木夙掀起的，正在用温柔的双手抚摸她的脸。从树上飘下来的树叶，也很可能是木夙摇下来的。连天上圆润的月亮，也是木夙充满爱意的眼眸，一直在默默注视着她。

这种事当然不尽可能，只是一厢情愿的猜想罢了。何若奈还没有疯，可是这么一想的话，就觉得不寂寞了。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何若奈深刻到了被充满天地的爱所包围，灵魂都被纯粹的爱洗干净，然后又填满了因木夙而涌溢的喜怒衰乐。这些感情都是如此纯粹，再次催使何若奈流下了眼泪。

照耀着她的月光变得分外柔和，连繁星也变得更加清澈。

从天上降下几道柔和的白光，正照到何若奈身上，身在其中的何若奈犹如一个超尘脱凡的仙子。

李楹枝一言不发地站在走廊过道，望着发生在何若奈身上的天地异状。

何若奈在祖师祠堂的瞬间，神识经历了祖师们的几个爱恨情仇的轮回。又亲眼目睹易世卿飞升，见证十三位仙人显灵，还有木夙飞升前的寄梦。如今由红尘爱恨感悟大道，以平凡之躯得道，踏入非常人之仙途。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爱不知所终，倏忽而逝。”

谓之，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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