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完毕，粮仓殷实，一家三口终于消消停停上桌吃饭。娘的厨艺颇好，可珍儿吃饭总有点迫不得已、味同嚼蜡。

今日珍忽然胃口大开！而且看起来很激动。在扒拉第三碗饭时，他很难得地主动聊天，而且很兴奋：“爹，恭喜你啊！”

“嗯？”奇怪得很，几十岁了有什么好恭喜的？

“你要自由了！”好兴奋的消息！告诉你，你也一定很兴奋吧？

“自由？我又没坐监！”真是个傻孩子，还以为你长大了，知道丰收的重要而开心呢！爹笑着摇摇头。

珍思考该怎么解释，一边大口嚼，一边指指爹的左胸口：“衣服这里破了一个洞，不能用了。”

爹低头查看自己的衣服，娘也探身去瞧。奇怪，今天早上出门还好好的，在哪里不小心戳破的？

“没坏啊？”来回查几遍，两人都不见衣服有破损。

珍楞了楞，明白自己是没说清，想想又笑了：“这件。”边说边拍自己手臂。

爹娘就懂了。

珍总认为身体是“衣服”，可身体坏了……是什么意思？二老面面相觑。

珍知道要彻底换个能听懂的词，思索了一会才终于想到，更兴奋了：“你快死了！等你死了，你就脱了这笨重的枷锁，就可以自由的飞了！”听到这么好的消息，是不是很开心？

爹娘二人蓦然一惊，对视良久！再看那个傻儿子，他正带劲的大口吃菜，人逢喜事精神爽。

最近爹的左胸口是有些隐隐作痛，老了总免不了这痛那痛，也没当回事，难道就不行了？这孩子是有点傻，但并不蠢，有时他傻着傻着就傻到了傻的背面去，刚好就到了最聪明的人想去而不达的地方。

也不知道为什么，孩子突然这么说，做爹的居然有种莫名的安稳，像是被黑白判官圈了寿终，心里很认。

“还有多久？”爹平静地问。

“最多还有三天。”吃菜吃得喜气洋洋。

“不能再久一点了？”我就是问问。

孩子再瞥了那个“破洞”一眼，琢磨了一下，摇头判断道：“不能。”

爹看了看娘，再看看孩子，很平静：“那我把地卖了，换成币你们留着花吧。我不在，你们两个耕不了田，留着也是荒废。若有歹人起抢夺之心，你们也应付不来，干脆换成币！”言罢照常低头吃饭。

人生自古谁无死？时候到了该走就走吧！

除了珍使劲嚼菜的声音，四周寂静无声。

突然，娘说话了。

“你爹要是走，我也一起走！没有你爹，我一个人活不了！”娘一开始还很平静，越说就越不行了，眼框发红，声音哽咽。

她低下头缓缓道：“那时我生不出孩子，邻里乡亲都笑话我，我死的心都有！是你爹没有嫌弃我一个字，还说这是他的时运，不赖我！

你爹的光景，多少人抢着要入门，妻妾都不拘的！你爹楞是连个使唤丫头都没要，全挡在了外头！没有你爹，我早死了，你爹去哪我去哪！”

我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感谢的话，但是你对我的好，桩桩件件我都刻在心里！

爹没说话，他低下头极力掩饰啜泣：你跟了我，我好高兴！我对你好是应当的，现在你说你知道，我怎么还欢喜得哭了……

珍有些为难：“你……要晚一点唉。”

“我想一起走。”娘说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珍像对着耍赖的孩子，无奈地看着他的娘，哄她：“你还有几个月呢，要是想再早一点……”他眼睛滴溜溜的转，在想办法。

“要不我走之后的两个七你再走吧？丧事也是个大事，一起走了孩子不懂怎么操办，也难为他。你带他办一次，你走的时候他也好知道礼数；以后他一个人过，你多教他几天，也放心；两个大事之间有个休整，邻里们来帮忙也能喘口气；第二个回七我来接你！”爹细声细气的和娘商量，也是和孩子商量。

生死事大，理当让夫君走得体面，夫君几方面都顾得周全，重点是他回七来接，也等于是一起走。娘便“嗯”了一声，轻轻点头。

二人赶紧偷偷擦干眼泪，一起眼巴巴的看珍儿。

珍左右为难，犹豫着对二老道：“我……要做好多事耶！要找好多人帮忙的！好多人的安排都要跟着变，好复杂的！”

可两老眼睛都不眨一下，两份决心下得铁铁的！他只得仰起头来苦思冥想，掂量了又掂量，估摸了再估摸，好一会才下了个决心，咬咬牙点头道：“放心吧，我来想办法！”言罢欣欣然大口吃饭。

还以为开门见喜，想不到双喜临门！只是……好像还挺麻烦？什么还要卖地……操办……还什么礼数、技能？生活而已，谁不会呢？还需要什么特殊技巧吗？

左右看爹娘，两个将死之人正在相互偷看对方。爹局促，娘羞涩，彼此竟如初恋一般。珍大刺刺的指着他们笑：“你们两个这个样子，是这里最美的事了！”

我不知道什么叫爱情，我只知道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无论生，即便死。

我只知道我喜欢和你呆在一起，我喜欢把你照顾得妥妥帖帖！我不知道什么叫爱情，我只知道有了你，我好充实，浑身都有干不完的劲！外面下大雪、刮大风，我心里也像晒太阳一般暖和！和你在一起，我好知足……

今天好开心！以后这里恐有战争，你俩人这么好，我保你二人以后的生生世世都能在一起，且不受战乱之苦。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