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安静而顺利的长大了，安静得不像这家人还养了婴儿，顺利得只需给他定时喂洗。除了曾反抗别人碰他的身体，并试图自己洗澡、穿衣和过早的尝试走路（当然最后都妥协了），这孩子好养得令人起疑。

除了定点醒来吃，其他时间都在做一个安静的睡宝宝，还有这样的孩子？想逗逗他都没有机会！

就这样悄咪咪的长大了，走路都不用教，突然就自己会了。说话也不用教，他不爱说话。珍总是笑眯眯的看看你，然后走了。

省心的爹娘渐渐发现，这孩子还是有些不省心。

不，何止有些？简直是很。

不不，何止是很？简直是太。

不不不，何止……好吧我坦白：这孩子的问题多如牛毛，遍布于生活的方方面面，简直不知从何下手！教起来特别费劲。

不不不不，这孩子一点也不蠢，只是有点傻。

珍不理解很多事，是很多很多事。天经地义，不可能去质疑的事，他也质疑；不需要理解就顺理成章的事，他都有办法不理解。

比如吃饭。

为什么短短一天就要吃三顿饭，不吃还会饿？

比如睡觉。

为什么要花那么多时间睡觉，不睡还会困？

比如洗漱。

为什么要洗漱？难道不能想一下就全干净了吗？

还有穿衣服、梳头发等等等等。对了，还有拉粑粑。

太臭了！住在这件衣服里面实在太臭了！

无论怎么教，他都固执地认为他的身体不是他，身体是一件“衣服”，他暂住在“衣服”里，里面的那个才是他。

有时候他会傻兮兮的说：我探个头出来给你看哦，这个才是我！

可是并没看到有什么探出来。

然后他问：看到没？

这个无聊的戏法变多了，爹娘只好笑着点点头，表示他的恶作剧收到效果。孩子果然如释重负，终于不再重复那个失败的表演。

爹娘一番商讨后很自责：孩子无非是想得到回应，怎么能和童稚较真呢？后来无论孩子说什么做什么表演什么，哪怕堵在面前但笑不语，爹娘都温和的点点头，笑一笑，表示礼貌。果然孩子很快就扭头走了，而且很高兴。

真是皆大欢喜。

长大到不用喂和洗的时候，珍就更好养或者说更不好养了！除了吃饭和睡觉，珍几乎都在外面疯跑。从地上跑到瓦上，来去自如、往返如风，还不会造成破坏。

跑完了饭点到饭点的区域方圆，再长大些，珍就喜欢发呆了，在一棵树下干站着，发呆。

自家后院有一棵小树，既不开花也不结果，不但歪脖而且少荫，就是一棵普通不能再普通的寻常小树，可是对于珍来说，那棵树好像十分神奇。

姿势是这样的：头平、视线往下30度，微攒眉、无笑容，鼻尖距离树皮二指，全程沉默不语。

一呆几小时，目测应该是看树皮。

这种行为艺术，爹娘是看不懂的。一开始还会好奇，后来就习惯了。不爱种地就不种吧，不会干活就不干，喜欢看树就看吧。法师说了要好生待他，虽然不知道法师去哪了，但他总会回来的，做人要有交代！

好在周围大片田地都是自家的，外人也不知道。

除了那棵树，珍还喜欢去的地方是村里的小路口。那里常有人聊天说笑，互相帮忙做手工，女孩子洗了头发也喜欢去那里晒干，算是个小型聚会场所。

不不不，珍不是去社交的，事实上珍不太喜欢和人打交道，虽然他并不怕生。

站在小土坡上，选一个目标，呆呆的看。特别有趣的，到人家三步开外，近距离观看。

……

看久了，对方心里就会发毛，好像自己是某种被观察的动物，且没穿衣服。虽然珍微笑着，毫无恶意。

这天，爹觉得该教他做人的道理了！爷俩促膝谈心。

“珍儿，要听你娘的话！”

“为什么？”

“因为娘生了你，你的命是她给的，你就要听她的话！”

明明是你们请我来，却说是你们生了我？请了我来，又要我听你们的，那请我来做什么？

珍一个字没说，静静地看着爹，清澈的双眼一眨不眨，嘴角始终有的一抹笑意，多了一丝捉狭。

爹忽然脸红了！没来由的手足无措，后来就没好意思教什么“做人”。珍与爹娘平等相处，并不“听话”。如果不在意这些小节，和珍生活的日子简单而快乐，简单到无法复杂，快乐到常常闹笑话。

这天，珍冲回家喝了水，再次冲出去时，家里一位访客。他急急刹车，滑出去半米才收住脚，随即很有礼貌脆生生的喊了声：“娘！”

“嗳！”来人迫不及待的答应了，牙齿差点笑崩。

客人走后，娘心平气和道：“珍儿，你只能对我喊娘，不能对别人喊娘！”

“女子不都是喊娘吗？”

“生你的那个人才是你的娘，别人不是，不能乱喊。”

“我见过数人对不同的人喊娘，也见过数人对同一人喊娘，可见那般大的女子都喊娘？”

“他们喊的刚好是自己的娘！娘亲只生了你一个，有的人会生几个，他们刚好在一起时，自然几个都对那一个喊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娘，也只对那个人喊娘！”

“哦！是这样的！”

“嗯，要是她没生你，你也对她喊娘，她就占了便宜，你就吃亏了！”

“吃什么亏？”

“总之除了我，不能对别人喊娘。”

“好，那喊什么？”

“比娘年岁大的喊婶；大很多的喊奶奶；比娘小的喊姨；再小一些又比你大的喊姐；比你还小的喊妹，这是女的喊法。还有男的喊法和亲戚的喊法，亲戚又分娘这边的亲戚和爹那边的亲戚……

“一见面还没开口，就已这般艰难？那岂非每个人对其他人的喊法都不同？我分辨不来，还是喊名字吧。”

“不能喊名字，要按大小和辈分喊。”

“为什么？”

“直接喊名字，人家会不高兴。”

“名字只为区分何谓自己，为什么不高兴？”

“名讳不可直呼，那是冒犯！爹娘名字中含有的字，做孩儿的即便修典也不能写不能用，否则就是大逆不道。”

“如此一代一代下去，岂非无字可用？”

“娘也说不好，总之不能喊名字。”

“那名字做何用？”

娘使劲想了想：“死后的丧礼要用到名字。”

“有名字不用，费力取种种称呼，出生就有的名字要到死后才用，为什么要把自己搞得这么累？”

“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大家都不喊名字，我们也不要喊。”

“好吧，那多大算大，多小算小，很多是多少？”

“大一天也算大，小一天也算小，很多……”

“算这么细！这怎么能知道呢？”

“能看出来，比如刚才那位要喊婶子，因为她比娘大五岁，人也老一些。”

“才差五岁都能看出来？”

“五岁差很多了！你要是看不出来就想一想，比如他家里几口人，兄弟姐妹比你大还是小，再算一下……”

“我分不清谁是谁家耶！”

“那就想办法打听一下年岁，但要记得不能直接问，也会冒犯。”

“问年岁又非打骂，何来冒犯？”

“娘也不知道，总之大家都这样，我们也这样。”

“不知对错、缘由就跟着做，要是做错了呢？”

“不会大家都错的。”

“万一都错了，岂不是很冤？这事谁管？我去问一下。”

“这……没人管，以前也没人问。”

“我去问吧，我一个一个去问！要是附近没人知道就去远处问，总会问明白的！明日一早我从村头开始，以免遗漏。”

“别问了，你慢慢学吧，总能学会的。”

“这个太复杂，我学不会！不喊人行不行？”

“不喊就不喊吧，以后娘让喊什么你就喊什么，娘要是不在身边，你会喊的就喊，不会的就点点头，笑一笑吧。”

娘的和蔼，极大的慰藉了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