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回十年货郎。http://www.kaiyiwenxue.com/bid/879374/

    城东出了足足两位十年货郎，可谓惊天动地、振奋人心，但城西却一直没动静。其实老天并没有亏待城西，只是那位悄悄诞生的十年货郎比较费运气，好不容易回到家运气花了个一干二净。前辈不但决绝认证。观众还众口一词说他是骗子，那担货本应是城西首位十年货郎的珍贵纪念，结果贱卖了三年还剩大半，堆在角落蒙尘。

    具体缘由呢？此人遭遇过于奇特。

    货郎秘诀之路线：走熟不走生，拓展不换线，非毁不断线。因此绝大多数货郎几年就走一条线，轻易绝不换线，走过三条线的都是奇人，而这位十年走了八条线，怎么走的呢？

    走一条毁一条。

    毁一条再开一条，再毁再开，再开再毁，屡毁屡开，屡开屡毁再接着开……就这样积攒了八条。去年往东走毁了，今年就往南走；明年往北走毁了，后年就往西走；大后年往西北走毁了，下一年看到有路就随机走……条条是偶然，处处是初见，既不知地名也说不清方位，犄角旮旯的别人也没走过，如何见证？

    其实还能以货为证的，可最大的疑问也出在这里，在此说明一下屡屡毁线的原因。

    每次都毁在打抱不平，次次都有了仇家故而不敢再去，十年之中有四年被人报复得货担都丢了，死里逃生返家转，除了故事两手空空。就这样吃了一年亏下一年还接着爱管闲事，可见他人品极好，性格特别乐观且意志力十分顽强，完美到连货郎们都不相信的地步。再说那些故事又曲折离奇得不合常理，于是人皆道他是懒汉加骗子。

    很简单嘛，就是不想干活跑出去偷懒，好几年连货担都扔掉懒得挑回来！还胡编乱造骗人。除了他家里那个傻女人，谁会上当？这样的坏人生在城西都是我们的耻辱，神佛都要打喷嚏的，大家不要理他！

    一夜之间门可罗雀，出去买菜都是数倍的高价或干脆买不到，更气人的是小孩见了他就吐口水，再逃之夭夭：爹娘说了，人品太坏的不能靠近，会传染……

    后来他就不怎么出门了，每天呆在家里扫地、擦桌子、慢慢摘菜。好在夫妻感情深厚，娘子笃信他的清白，不惜出去做工来养活他，开了女人养活健康男人的先河。人们对这个勤劳善良的女人十分同情，她买东西都是半买半送，还常送些米啊菜的放在门口，然后没事就启发她，不要被花言巧语蒙蔽了心智！

    就这样劝了几年，效果蛮好的。

    整天孤单在家实在憋闷，这天好不容易等到她回来了想和她聊聊天，她来了句：“我白天做工很辛苦，你反正在家呆着也没什么事，不如编多几个故事哄我开心，这样我干起活来也更有力气，大家也不会觉得我太可怜！”

    被外面的世界抛弃六年，又被容身之处唾弃，于是他决定去做一件事。

    决心一下，那个货郎突然就回来了，他昂首挺胸走出家门，对一切白眼和无视无所畏惧！径直往城东走，做那件事之前需要先确认另一件事。

    对了他叫阿海，但是城西百姓都管他叫“那个人”，鄙夷到连名字都觉得脏口的地步，可以想象其处境了。

    来到城中央才知道要跨过一条小水沟，他居然胆怯了。建城以来两边互不来往，眼前这条干涸的小水沟，比出国更加可怕！

    就算过去也未必有用，何苦做那件事之前还要再为难自己？犹豫半天决定直接去·做那件事！一转身就要下坡，却见有个小孩正跑步上坡。他慌忙躲到树后，唯恐那孩子见了他就回头跑，那可是下坡，跑太快会摔着的！

    那孩子一路飞奔到小沟边，不假思索跳过去转身又跳回来，来来回回助跑跳远十几回，每次跳完了回头看看距离，眼看着越跳越远进步很快，自己满意的点点头，接下来玩立定跳远。

    在水沟边站好了，甩臂、下蹲奋力跳过去，再原样跳回来，七八趟后越跳越远，可能觉得达到目标了，自己高兴的给自己鼓掌，再玩坑里跳。

    “咚”一下跳到沟里，两脚在水沟两侧的斜坡上左右跨行，不时单脚跳出又落下，忽然“噌”的一下远远跃出沟外，看看距离又跑回去重来，从容易处落脚到随意落脚，到故意在最难处下脚，翩然起落似蝴蝶飞舞，好像在练飞檐走壁。

    估计是达到预期目标，他雀跃着为自己鼓掌，满意的点点头叉着腰仰天暗笑，一溜烟又往城西跑，经过那棵树时特意绕到树后对阿海友好的一笑。阿海正在怀疑自己看到的是不是真的，那孩子又跑回来了，轻松跨过小沟跑一段忽然想起来没打招呼，于是回头微笑着朝阿海招招手，意思是你想过来就过来呀，然后一阵风往城东跑远了。

    直到这个招手，阿海才从震惊中回过味来，确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一个孩子在这里跨水沟当好玩，我一个走了十年货的货郎居然不敢？！我都准备做那件事了，还有什么好怕的！阿海抬脚就跨过了那道鸿沟。

    城东两位十年货郎正在树下聊天，旁边照例有几个不敢插话的听众。阿海直接过去拱手施礼：“我是城西的货郎，有个地方我去到也是偶然，既不知地名也不晓方位，因那里风俗奇怪城西又无人去过，时间一久我恐记错，今日特来请教两位十年货郎，可曾去过那里？”

    城东城西素不往来，只身前来必有缘故！虽然语言不通，多讲一遍加比划也就明白了，两位赶紧起身拱手回礼。单十道：各地风土人情各有不同，说奇怪也各有其怪，你慢慢讲最好讲细一点能举例，我们也好仔细回忆！我们两个去过也听说过不少地方，都能确定是真的！只要那个地方真实存在，哪怕我们只是听说也必为你做见证！”

    “太好了，我一肚子话正找不到人说，都快憋死了！”阿海冲口而出。

    单十一愣！此情此语怎么这么像当年的我？观其面色决绝而发青，便知他已到了某个边缘，十分危险！随即郑重补充：“你先别急，若是那里偏远知道的人少，我们两个也暂时没听说的话，我们可以帮你一一去问城东的货郎，只要走过货便是隔了二十年未走也帮你问全，半个月就能有结果！若是这些人还不知道也不要急，外面还有很多货郎没回来，他们才是最了解的，三个月后该回来的就全回来了，那时才是准信！眼下若是你有急用，我们两个可以召集城东所有货郎，这个权力还没用过呢，便为你启用一次！快则一日慢则三日，把城东的货郎全部集中让你当众问，这么多人一起想一起商量，总会有个交代！”

    此话步步宽心，阿海却听得心如止水，自顾讲那个奇怪的地方。

    那里的人既热情又冷漠，忽嗔忽喜又看不出原因，喜欢当街拉扯其中又以女性居多。她们语速极快音似鸟鸣，阿海才说三个字她们已讲完三句话，一句话是一个字的速度加上方言，所以几乎听不懂。

    一到那里就数次见人拉扯，问路人为何，居然想半天说不上来？最后扔下一句别管就对了！于是阿海就忍。好在一般拉扯都不会太久，别过头不看，忍一会也就过去了，但是有一次实在忍不住！

    通常拉扯都是两人，这次居然是三个，拉扯越激烈很快就打起来了！没有武器她们就把币掏出来互相扔，这个扔了那个扔，扔完了捡起来又扔，循环往复边扔边骂面红耳赤。正常打架都是分两边，可这三个无论谁将获胜，另两个都会突然联手，把她打下去再恢复成三个互相打，所以也看不出谁和谁一边？

    眼看那个子最小的占了下风，她倒也机灵，知道打不过一个猫腰钻出来拔腿就逃！另两个立刻追上去把她拖回来继续打，“刺啦”一下把人家的衣衫都撕烂，露肉了！

    打不赢想跑都不行，众目睽睽之下非把人家衣衫撕烂还要打，还不是有伤风化吗？太不像话了！

    这里的人问路时极为热情，面对大道不公却又极其冷漠！来来往往的人皆熟视无睹，无一人出手相救，心肠怎么这么硬呢？

    阿海忍无可忍终于拍案而起！过去一把将小个子护在身后，左手一推，右边一个扫堂腿（货郎都会点武艺），把那两个不讲理的放倒在地，指着她们质问：都是女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为什么要当街打架，欺负一个更弱小的女人？！

    时间好像凝固了一般……

    两人愕然看着他，周围人愕然看着他，四周寂静无比。

    突然，背后传来雨点般的暴击！竟然是他救下的小个子在偷袭？！她边跳着脚骂边把刚才还欺负自己的两人扶起来，三个人重又加入战斗，只是由三个互相打变成了三个打一个。

    这个憋屈啊……

    阿海百思不解又不便还手，只能落荒而逃，回来时发现货已被她们砸了一地，一个完整的都没有！箩筐跺烂，扁担砸凹，绳子都被绞成数截。

    有这么恨吗？

    后来才知道她们只是买东西在抢着付币，打架是当地风俗，打得越凶代表对你越好，越喜欢你。

    说完城东两位没听懂。阿海便还原现场，拉他们演那两个高个子，又找了一个听众演小个子，自己演自己在一旁阻止。拉着他们的手比划来比划去，呲牙咧嘴、拳打脚踢、抱头鼠窜、对货哭泣……

    突然，单十听懂了！

    他比比划划说这样、这样、这样……再次还原现场道如此、如此、如此……阿海连连点头激动不已。

    围观的人已有数十人之多，从不敢多嘴的他们此时议论纷纷。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风俗？打你是对你好，或者说对你好所以才打你？对你好怎么舍得打，讨厌才会打！喜欢一个人就打，那谁也不愿被喜欢，都愿意做个让人讨厌的人，这样公德何在，如何维持？

    照这样讲喜欢就不用讨她喜欢了，想尽办法刁难让她讨厌你，反正那里是反的，越讨厌你就越缠着你，越打她，她就越高兴越要跟着你？真是岂有此理！若说偌大一城有几个脑子坏了还说得过去，全城的人都犯糊涂？瞎编也要仔细点才好！

    没人相信，各种演绎各种捧腹大笑，场面和城西一模一样。

    阿海蹲在地上不发一言，耷拉着脑袋习以为常，等大家笑得差不多了，才摇摇晃晃站起来，虚弱的拱拱手准备离去。

    眼看着他的脸色由青到黑，单十抬手让大家安静，淡定宣布：“我去过那里，那个地方真的存在，那个风俗也真的存在！我亲眼见过这种场面，还是五个女人转着圈的拉扯，两个撕破衣衫三个走丢鞋袜！我是逼着自己换了个地方才没惹事，要不我的下场可能比他还惨！那里的人擅长做小果子，且做法十分奇特，有一种硬邦邦又苦又甜还带花纹的小果子，因十分稀奇我还带了些回来售卖，我每去一个地方都会留个纪念品，这种小果子家里还有两块半，可以拿来看……”

    话未说完观众已经沸腾了！纷纷感叹世上真有这样的地方这样的风俗，我等没见过世面实在孤陋寡闻！这世上奇特的事还真多，有机会真该出去看看！有买过那种小果子的更是兴奋，拍额称庆原来我吃的小果子产自那么奇特的地方啊，我说又难吃又好吃都不知道是难吃还是好吃呢！

    人证物证俱在，首位十年货郎亲自认证，局面立刻反转。

    没错就是那里！当时阿海身上只剩几个散币，尽数换成回去的干粮，还是省下一个最小的币要给娘子带礼物，那条街来回走了四趟，琳琅满目的小果子令人垂涎欲滴，其中尤以那种最为奇特，便花掉小币买了几块，娘子亲眼见过亲口尝过，那里真的存在！

    阿海重又慢慢蹲下去，掩面痛哭！哭完又笑，笑完又哭，边哭边倾诉缘由。

    六年前走货已满十年，六年来每个人都说他是骗子，时间一久渐渐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那些经历是不是假的，是不是幻想出来的？或许自己连续十年挑着担子出去，其实好几年都躲在树上睡觉，之后就像他们说的，干粮吃完了把货担一扔就回来了，再幻想自己走了货遭了殃！这样确实两边都能解释得通，但也证明他已病入膏肓！脑子里的病这么重又病了这么久，自己却不知道，还把幻想当现实津津有味到处讲！一个男人有手有脚却丧失劳动能力要靠女人养，有什么资格活在世上继续拖累家人？不如干脆投河自尽！

    算了，尸首也不要收了，反正没人祭奠到时又多个笑话。活着的时候带给家人不少麻烦，死的时候不想再让你们丢脸……

    今日是走投无路才过来，只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病，若是十年货郎去过那里，就表示那些经历都是真的自己没有病，若是连他们都没见过那个地方，不用再问一切都是幻觉，即刻就去投河！

    说罢连连作揖，感谢两位救命之恩！

    千辛万苦走货十年，被人当成游手好闲，想不到堂堂十年货郎竟落得如此田地，城东两位也红了眼圈。

    单十拍拍他肩膀：“我去过，我可以给你作证那些都是真的！我还依稀记得怎么走，若是他们想要更多见证，我可以带他们同去！”

    阿海抹着泪连连摆手：“何须见证，我只想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病，现在知道没病就是捡回一条命，要谢天谢地！那里确实怪异也怨不得他们，他们也并非有意！”

    哭完又笑，笑自己照几年就该过来，白白让自己受了这么多年的苦！那条沟一步便可跨过，却好像比走十年货还难！要不是有个小孩在那里跨给我看，我还不敢过来，当时已经转身在往河边走，到了河边一刻也不会停留啊！那这会自己早已气绝身亡，尸首都不知漂哪去了！明明很健康却以为自己病重，明明是十年货郎却以为自己没有劳动能力，到死都以为自己是无用之人，做鬼也只能做个无用之鬼，死得太冤死得不明不白啊！

    笑完又哭，哭得捶胸顿足、满地打滚。

    几个人赶紧要过去拉，单十不让任何人碰，任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劝都不劝一句，待其哭到面色由乌转青，由青转红渐渐如常了，这才去扶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