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英拉过方芜双的手，在她手心写了点什么。

方芜双早已经和她习惯了如此交流，所以，钟英只给她写了字的偏旁部位，方芜双就全然明白了她要表达的话。

方芜双点点头，看向孙利好，“孙教练，你已经明白最后一局该怎么决策了吧？”

孙利好笑道，“高人在上，我如果还不明白的话，那也愧对鬼才这一称号了。”

“那就好。”

“但是。”孙利好看了一眼李在言，面露疑惑，“他的情况能算进战术安排里么？”

李在言也看向钟英，等待她表达意思。

“那我们先出去吧，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说说战术安排的事。”方芜双说道，“阿姨有话要跟李在言说。”

李在言一听，面露讶异，再看钟英，她自始至终，目光都放在李在言身上，欲言又止。

“好。”

孙利好问也不问，直接答应，“我给他们说一下一会儿的战术决策，钟姐，您母子二人自便。”

说罢，他带着其他五人便出去了。

商孟君是最后一个走的，离开休息室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李在言。

李在言刚才那灰心丧气、眼神黯淡的颓靡神色已然消退，又重新回到了之前永远神采奕奕、精神抖擞的状态。

商孟君满心失望，叹一口气，转身跟着孙利好离开了。

李在言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异状。

他现在，满脑子的疑问想要问钟英。

这是钟英从李家出来之后，第一次想要和自己单独谈话。

之前他们母子二人，都是通过方芜双来传话的。

一来，钟英在方芜双面前总放松一些，二来，方芜双已经和她交流熟练到，她只需要在她手心写个偏旁部首，方芜双都能明白她的意思。

所以这样直接交流就变得没有必要了。

现在钟英想跟自己说话，这是破天荒头一回。

李在言看着她看向自己那炽热的炯炯目光，颇有些不自在。

这样母子单独对视，已经不知道是多久没发生过的事了。

钟英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走近自己。

李在言沉默着依言而行，走至她面前来，站定，却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姿势站。

……这让他感到尴尬又可笑。

他什么时候还会这样拘谨过。

钟英看出来他的窘迫，朝他微笑了一下，又从怀里，慢悠悠地拿出一个手机来。

李在言一愣，眼睁睁看着她把手机交到自己手里。

那手机是一款老式的2G翻盖手机，看起来是十年前的手机了。

居然还能用。

此时它的屏幕上亮着，显示着有一段音频录音。

李在言不知为什么，突然双手颤抖起来。

他点开了它。

“在言。”

录音一开始的头两个字，就让李在言鼻子一酸。

这是钟英的声音。

是她还没“疯”之前，说话还很正常的时候，温柔的嗓音。

那是在他很小的时候方才听过的语调，听起来恍如隔世。

“不知道你会不会听到这一段话，但我希望，你最好一辈子都听不见。因为，我如果拿出这段录音的话，那一定是你一个人撑不下去的时候。”

李在言撇开了看向钟英的目光。

他拿着那手机，沉默地走至休息室另一侧的沙发上，坐下，低着头默默地继续听。

“现在这个时间，我还在李家这旋涡里，你已经离开两年了。虽然你回不来，但我一直都知道你的消息。

你一直被打压，没办法进入GPL打职业，不过你没有气馁半分，韧性非常强，没有让我担心。

现在，你得到贵人相助，终于进入GPL，开始兑现你的承诺了，听闻你非常沉稳，不骄不躁，也没有被外面的世界所诱惑，始终坚持初心，执拗不已。

你能有这样的品性，没有被这暗无天日的地方磨光你的锐气，我真的由衷为你高兴。

我多么害怕你会软弱，会自卑，会恐惧，会一辈子不敢抬头。

所以，在你长大一点后，我没有善待你，而是对你冷漠、极端。

我没有办法，我如果不这么做，在这种无底旋涡里，你会疯狂依赖我，抓住我这根稻草，变得性子阴沉、懦弱、自卑，甚至郁郁寡欢。

但是，我没办法帮你走出这里。

能帮你自己的，只有你自己。

只有你坚强起来，才能让自己具备独立行走的双脚。

我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下，只能给你如此极端的教育。

我知道，这么做只有两个后果。

要么，是彻底毁了你，要么，是你完全获得新生。

千锤百炼过后，诞生的或是无用铁水，也或是一把锋利宝剑。

幸好啊，你没有被彻底毁掉，而是扛住了这千锤百炼。

不过，这种过刚的情况下锤炼出来的宝剑，是揠苗助长的后果。

你总有崩溃的那一刻。

所以，趁着我还没有被李丰晟拿来威胁你，我还能有说话的机会时候，我想跟你说一些心底话。

在言，我从来没有非要你拿下足以闻名世人的荣誉，这是他的承诺，但一直都不是我的。

你不用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把我们彻底解放出来。

我让你走出李家，从来不是为了要你解救我，或是替我钟家平反。

我要的，只是让你完全摆脱所有的阴影和束缚，自由自在地，选择你自己想走的路走下去。

你现在一定茫然失措，不知道该做什么。

放弃你一直盯着的那个言不由衷的目标。

你仔细想想，你怎样，才会觉得快乐？

想清楚了，那就按照那个方法去做，别管后果是什么，你得把你过去十八年所丢失的畅快，全部活够本。

这个后果，哪怕，是你的性命。

我也，绝不阻拦你半分。”

说到最后的时候，钟英的声音出现了一丝颤抖。

但是每一字每一句，自始至终，都非常坚定。

李在言听着这字字泣血的倾述，紧绷已久的心防完全崩溃。

他深深地低下头，攥紧拳头，眼睛热得像要着火一样。

一只枯瘦的手，默默地放在了他的头上，顺着他的短发，慢慢地抚到了他的脖子上。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