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长长舒一口气，放下笔，宣告我大学时代的最后一场考试顺利完成。我感觉到微笑从我的嘴角出发，向整张脸荡漾开来。一周来，我第一次开心地微笑了。

我视线在考场上扫视，那些人头已经寥寥可数，而吴梦绮也还在那边坐着，她疯狂地写着，因为黑板上的那个电子钟提醒她，五分钟后，就不得不交卷。

这一张试卷一交上去，也就意味着，我校园生活的终结。我再也不用坐在一排排焦虑不安的学生当中，听那些老学究们面无表情地念佛诵经。我心中乐开了花。

吴梦绮停下了笔，向我这里会心地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然后，她向门口甩了一下头，示意我交卷。

我们一起走出了考场。我没有开着我的甲壳虫出来，坐着吴梦绮的跑车回公寓。

一路上，我们对于最后一门考试的答案，只是简单地交换了意见，吴梦绮更关心的是，今晚我们该穿什么样的衣服，我们应该到哪个酒吧去。我只是辅助性地给她提出一些合理化建议。

我们公寓在二楼，我先上楼，吴梦绮还忙着整理她车里的东西。当我站在门前开门时，她也上了楼，手里还拿着一个牛皮纸包裹，对我说：“若云，邮箱里有你一个包裹，我帮你拿来了。”

有点怪怪的，最近，我并没有在淘宝、天猫购买什么东西。

我把门拉开了，吴梦绮把包裹交给我，包裹上没有写明寄出人的地址和姓名，所以我对吴梦绮说：“也许是我妈妈那边寄过来的。”

“打开看看，是什么好东东。”吴梦绮一边说，一边走入卫生间。这是她的老规矩，一进了门，头等大事就是进卫生间。

我打开包裹，里边是一个黑色皮革盒子，在皮盒子里，是一套书，但不是普通的书，是线装繁体《唐诗宋词大全》，用黄花梨木夹板做封面，有六大本，古朴而精致，还散发出一股淡淡的书香。书上还附有一张卡片，上边用碳素墨水写着两句话：

“倚遍栏干，只是无情绪！人何处？连天衰草，望断归来路。”

如果我记得不错，这是李清照《点绛唇寂寞深闺》中的句子，伤春闺怨的名句。怎么了，今天碰到的，总是李清照，刚才的考试中，也有一个有关李清照的题目呢。

我翻开第一卷书的扉页，赫然写着：1898年商务印书馆珍藏版

我知道，这一套书，价格一定不菲。不用猜，我就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吴梦绮在我身边探过头来，捡起那张卡片。我低声对她说：“这套书不是一般人所能买得了的。”

吴梦绮圆睁杏眼，好生诧异。

“那么，是林昊然寄来的？”

我肯定地点点头。

“这张卡片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我皱着眉头说。

“我知道你不想提到他，若云，可你们都在挂念着对方。我没说错吧？”

我虽然没有回答吴梦绮的话，可我知道，她说得对。这一个星期以来，我耽于功课，能想他的时间不多，只是他的容颜，不时地侵扰着我的清梦。我想把他嘴唇的轮廓、他抱着我的那种感觉、他身上的清香，都统统从记忆中格式化，那还得有待时日，也许它们是只读形式，甚至有密码保护，永远无法删除。

他说过不想交女朋友，可他为什么还要给我寄书呢？记得钱钟书的《围城》里，有句话说，借书是爱情的开始。那么，送书呢？

“这套书在网上有拍卖，起步价是20000元，上海有一套，北京有一套。”吴梦绮正在向知识渊博的度娘讨教。

“这首词的词牌名叫《点降唇》。”她说：“嗯，他表达的是一种思念之情。”

“我不管它是什么意思，我也不关心它是什么意思，反正我不会接受这礼物。它何处来，就应当何处去。”

“你也从书中选一首词来回敬他，写到卡片的背面上去。”

“嗯，难怪我们是好朋友，你想的跟我的完全一样。”我嗤嗤地笑着，对她说。有吴梦绮这样的闺蜜真好，身边总有个待人诚恳、善解人意的参谋。

我把书放到餐桌上，吴梦绮给我递上了一杯水：“来，为我们即将逝去的青葱岁月，为了我们在上海的美好新生活，干一杯！”她笑着说。

“为了我们大学时代的完美结局，干杯！”我们碰了一下杯，然后呵呵笑着，一饮而尽！

“这杯开水只是序幕！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今天是星期五，今晚，我们就举行庆祝，我们都约好，一醉方休。之前，我跟吴梦绮，也偶尔喝点红酒，但每一次，我都是蜻蜓点水，浅尝辄止，从没有怀开怀痛饮过。

酒吧里很多人也是是我们大学的毕业生，所以，那种胜利大逃亡的狂热是不难想象的。李擎宇也来了，他说，他说，为了预祝他明年的毕业，他也要参加我们的庆祝，并且一切费用由他买单。

尽管喝得再多，我也不用担心心疼那点钱了，可我实在是无法喝得太多。当我喝下第十一杯啤酒下肚后，我发现，原来还很清晰的世界已经朦胧了起来。

“要毕业了，有什么打算，本家？”李擎宇在喧闹声中对我大喊。

“吴梦绮和我要搬到上海去了，她那富爸爸在上海她租下了一套房子，她要我跟着她过去。”

“你们把所有的快乐都带走吧，把孤单留给我，不过，你们可要记得回来看我影展。”

“我们会过来的，李擎宇，反正也不是很远。”我笑着说。

他一下子把我的腰搂住，把我拉近他，低声地说：“你的离开，对你不意味着什么，对于我可就像天塌了一角，若云。”停了一下，他又说：“再来一杯，好不好？”

“李擎宇，你是不是存心灌醉我？我晕得厉害了，再也喝不下了。”我笑笑，对他说。

“那好，我们不喝酒了，我去弄来可乐。”

“开怀畅饮呀，若云！”吴梦绮咆哮着。她已经喝得醉眼迷离，红酒不算，半斤二锅头肯定是有了。她把手搭在一个叫黄道德的男孩子的背上。他是我们大学的一个韩国留学生，他也是学生报的一个摄影作品供稿者。他今晚没有心思拍照的，他现在只把眼睛停留在吴梦绮的身上。

她穿着一件白色紧身牛仔裤，配以粉红短袖衬衫，高跟鞋，高盘发髻，只让曲卷的几缕自然地飘垂而下，惊艳异常！我则不同，像平时一样，一件蓝色帆布牛仔裤，一件白色T恤。用郭敬明的说法是，纯粹一个柴火妞模样。

我把李擎宇的手拨开，从座位上站起来。哇，地球的自转好快！我连忙抓住椅子的靠背。这冻啤喝时爽口，喝多了也让人难以站稳脚跟。

我决定去一下卫生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去那里吐一下或者解决一下小问题，这都不错。

我东歪西斜地走过人群，在卫生间门前排队等候。在走廊上，好凉爽，好安静。我掏出手机，想用以此打发无聊。

嗯……电话里有两个未接电话，嗯，一个是李擎宇的？哦，后边还有一个，到底是打进来还是我打出去的？好晕哦，我看不清。哦，是林昊然的，这是林昊然的手机号码，最后有四位数都是6。我抿着嘴笑了。

现在打过去，可是大半夜的，这个时候打过去，是不是要扰人清梦了？不过，我真想知道，他为什么要寄给我那套贵得令人乍舌的书，还有，卡片上的那句话是想表达什么呢？他是不是要跟我玩三十六计中的欲擒故纵的策略？

我又笑了，旁人看见，一定说我个醉态十足，我摁下回拨键。

又是第二遍铃声，他才接了电话：“若云！”

这是一个惊讶的声音。

啊，深更半夜地给别人打电话，这事我自己也吃惊了。我晕乎乎的头脑好像的些清醒了……怪了，怎么我还没开口说话，他就知道这个号码是我的？

“你寄来的……礼物好贵，你要我怎么能……接接受？”我含混不清地问。

“若云，你怎么了？你的声音不对劲。”他急促地问。

“我对劲……不对劲的……是你。”我说。有时候，胆量是烈酒浇出来的。

“李若云，你喝酒了，是吗？”

“关你什么事？”

“我这是好奇。你现在在哪里？”

“在一个能喝醉的地方。”

“到底是哪家酒吧？”

“下关区的。”

“你怎么回家？”

“我自己能回去的……”

这种对话太无聊了，不是我感兴趣的内容，不行，我得回过头来。

“你为什么要给我买那么贵的书？”

“李若云，你在哪，告诉我。”

你不能用这种唯我独尊的口气跟我说话的，我不是你的员工。你我见过拍电影时，那些有控制欲的老导演，就是这样，拿着个喇叭，歇斯底里地这样喊话……

想到这种可笑的情景，我不禁对着手机呵呵笑着：“你不要对我那么…盛气凌人。”

“李若云，我求求你了，你到底在哪里？”

“我在鼓楼区，离你们秦淮区很远很远哦。”

“鼓楼什么地方？”

“晚安，林昊然。”

“李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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