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则喻：

顾晚舟从前总说，我是个矫情又穷讲究的男人。其实我倒是挺无所谓的，顾晚舟说得没有错，我在这些人里，是男人中最讲究的人了。从高中开始，或许说，是从高三开始，我去北京学了乐器的那一年，也是我和宁依微开始拉近距离的那一年，还是和顾晚舟开始疏远的一年。

那一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顾晚舟去了银川借读了一个学期，景良和她的关系变得更加微妙，我离开了宁远，听段临笙说起了沈洛，她也是那一年开始正式有了一份工程师的工作。而宁依微，大概是在顾晚舟离开宁远那一年，活得是风生水起吧？

宁依微也就是在那一年开始她的各种计划的，当然，这其中不包括我不知道的那些她在顾晚舟面前的胡闹和任性，还有各种各样的自以为是和莫名其妙，那段时间，就连忍了她好长时间的程景良都不止一次地想要让宁依微离开，她的所作所为，大概是真的到了一定的境界了，否则，一向都会为了苏闵泽而退让一步的程景良，是不可能这么希望这个女人离开他们的生活的。

我记得，刚离开宁远的时候，顾晚舟还没走，我们在我上火车之前在一直都最喜欢去的那家小吃店聚了一次，在宁远一中给新进高三的他们补习的八月，我在宁远一中的门口等到他们下了晚自习以后，才一起骑着车离开的。还没离开的时候，宁远的一切都还是很好的，很平静的，所有人给我的感觉也是非常让我这样难得说声感动的人觉得很感动的。

顾晚舟是那段时间里，给我打电话最频繁的人，从我离开的第一天，她的电话就没有断过，我还记得在大家最后在小吃店分别的时候，顾晚舟被程景良搂在怀里，一只手伸过来拉住我衣服后面的帽子，嘿嘿一笑，和程景良一起看着我说：“下了车呢，人太多，你的东西也太多，没有安顿好，所以呢，你就在下车之前给我们发个信息或者来个电话，然后到了学校也告诉我们一声，学校的入学考试结束了也记得打电话过来说一声，千万不要忘记了，尤其是，一个人在外面受了委屈不要随便憋着，你就算跟我们骂两句也是好的，至于话费嘛……没事儿，你发小给你报销了。”

这句话让程景良一下子跳了起来，忙不迭地看着我澄清道：“这可不是我的原话，我也没有这个意思过啊，我的原话是，给我们打电话的时候，也应该记得给我们交交话费，毕竟每天都陪着你聊天呢，能不给我们点儿补偿吗？”

程景良的话刚说完的下一秒，就被顾晚舟一拳捶在了肚子上，其他的人是对这样的场面早已经习以为常了，只是我却始终都对这样的事情保持不愿直视的态度，那个时候的我，在面对顾晚舟与程景良的时候，就像一直以来都对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抱着是对方的错的苏瑾他们一样，我始终都认为，顾晚舟完全就是在捏着程景良耍这玩儿。

不过顾晚舟对我们这些朋友的关心，我的的确确是不能否认的，也是不得不承认的，顾晚舟在那段时间里，让我很感动。

就连她在银川和程景良摊开这些事情以后，经历了那样的难过和遗憾，她也没有忘记打电话问一问我，在北京的生活好不好，在北京过得习不习惯，和同居的女朋友钱还够不够花。

事实上，我在北京的很大一笔开销，都有顾晚舟的帮助，比如和当时的女朋友同居租房的房费，每个月顾晚舟能借给我三分之一，后来和女朋友买了一只哈士奇养在家里，从买狗到养狗到打预防针的一系列的花费，顾晚舟出的钱能占到一半左右。她啊，比我那个从小一起认识的发小还懂得如何关心我。

只是很多时候，这样的关心一旦多了起来，我就很难将这样的帮助看作是帮助和雪中送炭，而会下意识地当作是顾晚舟对我的理所当然，有时候找顾晚舟借钱，心里明明知道，她只要有钱一定会借给我的，有时候甚至没钱她都会找人借了钱给我，但是总有那么一两次不借给我的时候，我就会理所当然地想，这个人还真的是不够朋友，一点钱而已，还至于这么小气巴拉的，真是不值得我这么感动一直记着她的好。

于是，宁依微偶尔的雪中送炭，就成了我和她拉近了距离的最好方法和条件，完全不带有一丝丝的意外，我在回到宁远以后，自己在心里也能感受到，我对顾晚舟其实是真的很不公平的，但是很多时候，对她的那份内疚，却总是会被她对程景良的那份让我为程景良感到不值的暧昧而抵消。

我记得顾晚舟回到宁远的时间比我早，我那一年差点就要在北京过年了，过年以前，顾晚舟还去了一趟泰国，如果不是程景良在接到了顾晚舟捅破两个人关系的那个电话，我大概就是会在北京过年的，段临笙后来给我打电话，告诉我程景良的状态非常差。

非常非常差。

于是，我就赶着春运回家了，因为时间太紧，买的是一张硬座票，好在，在离开了北京大概九站地，我就补到了一张硬卧票。

回到宁远的时候，顾晚舟还没有回国，在泰国大概是玩的忘我了，我们每个人给她打电话她都一概不接，后来是苏闵泽实在看不下去了，让我联系到了小学同学，乐依晨，知道了他们回国的时间以后，一群人提前了两天把程景良带到了市里接顾晚舟的飞机。

苏闵泽说，不管怎么样，都该让他们两个人有这么一个机会好好说清楚，既然顾晚舟对我们避而不见，那我们就主动出击，毕竟，我们不能让景良再这么漫无目的地颓废下去。

颓废，指的是从顾晚舟离开中国去了泰国以后的那天起，程景良没有一天正常起床过，或者说，没有一天可以正常一些清醒过。除了每天接送他妈妈上下班这件事情是雷打不动地没有改变之外，我和苏闵泽还有其他人都清楚，程景良那段时间根本就没有离开他的床。

如果不是程景良的爷爷在我们决定要去市里的前一天给他打了电话让他回去帮忙，我都怀疑我们会冲到程景良家把这个人从床上抬下四楼，然后在一路抬到火车站去。

我原本是不那么不愿意和顾晚舟好好相处的，我是愿意的，只是更多的情况下，她对程景良的那些伤害，却是我所不能接受的。

我记得那时候我还在宁远的郊区上高二，那次是陆祁的十八岁生日，除了我和苏闵泽还有在市里读工程设计的沈洛没有到场之外，所有人都去了，程景良还带去了刚刚交往不久的女朋友，听苏闵泽说，宁依微告诉他，那是段临笙同班的一个姑娘，长得文文静静的，性格也还算是乖巧的女生。我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是在陆祁生日以前的一周左右，那个时候我还挺开心地给程景良打去了祝福的玩笑电话，只是听着程景良电话似笑非笑的声音，我多少还是会觉得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果然，在陆祁生日那天，大概是晚上不到八点的样子，我正在上晚自习，突然就莫名其妙地接到了程景良给我打过来的电话，电话里的声音和语气都是带着醉意的，我感觉自己隔着电话都能闻到这位发小嘴里呼出来的酒精味。他身边的环境似乎很嘈杂，我还听见了段临笙和顾晚舟的声音，都是带着满满的酒醉以后的放纵的笑声，我知道，陆祁的生日聚会大概算得上是结束了。

后来，在程景良酒醉的胡说八道里，我听见了顾晚舟要骑车送徐辰溪上晚自习的声音，终于，突然那么一下子，在我听了好久的程景良的酒醉废话之后，他终于换到了一个还算得上是安静的地方，一瞬间就对着我哭了出来。

程景良说：“则喻，你知道吗？晚舟是真的不喜欢我，她是真的不喜欢我……我把路玥玥带过来吃饭，你知道晚舟是什么态度吗？我之前在犹豫是不是应该带着路玥玥来的时候……就……就在想，但凡她顾晚舟……可以露出那么一丝丝不开心的表情，我一定在下周回学校上课的时候和路玥玥分手！真的，我都已经下定了决心了……但是，但是你知道吗？晚舟她啊，一直带着路玥玥说话聊天，还介绍人给她认识……则喻，我输了，彻头彻尾地输了……”

那以后，程景良就像突然挥剑斩情丝了一样，对顾晚舟的态度和心情明显是要比从前生疏了不少，而且是相当不少，我有时候趁着周末放假回家的时候，程景良和我的话题里终于可以离开了顾晚舟，转移到了他当时的女朋友路玥玥的身上，那段时间，我总算是对程景良的未来多少有了那么一丝安心，那个时候我在想，至少，他应该不会再因为一个顾晚舟继续漫无目的地无价值地耗着自己的时间和精力了。

可是大概是命运在作祟，程景良和顾晚舟的人生，大概就不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想要插手就能插手的。

程景良和路玥玥分手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能特别迅速地从他的转变里回过神来，很多时候，我都在怀疑，程景良和路玥玥吵架以后的顾晚舟大概和后来两个人分手以后的顾晚舟不是一个人。

那个为了安慰程景良而安排了一起爬山聊天的顾晚舟，不知道为什么，也在程景良和路玥玥分手以后，变成了程景良比起以前更加心疼更加宠爱的人，也变成了比起以前更加依赖程景良的人。

至于那期间，两个人发生了些什么我不想去深究，只是后来的程景良，是真的快乐了许多，但是也真的更痛苦了不少。他时常要揣测顾晚舟是不是改变了初二时候的态度，也要仔细考虑，自己是不是曾经真的放下了对顾晚舟的感情而全身心地投入过与路玥玥的关系。

后来寒假结束，顾晚舟不再去银川借读，但是我还要去北京上课，教我乐器的老师也已经催过了我很多次，我终于买了元宵节以后第三天的车票，在走之前，宁远一中的高三狗们已经开始了一天的晚自习了。

回北京的前一天，我一个人骑着家里的摩托车绕着宁远转了好多圈，宁远冬天的夜里很凉，我穿了两件单衣，骑了不到两个小时，冷得身上都在发抖，最后终于忍不住，把车停在了最喜欢去的那家小吃店门口，进去一边烤火一边给顾晚舟和程景良打去了电话，问了他们想吃的东西，又在店里坐了大概一个小时，等到宁远一中就快要下课了，才骑着车往他们的学校赶去。

那天的顾晚舟感动得快哭了，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我手里提着的几个食品袋把我的手勒出了很深的印记，这让顾晚舟觉得很感动又很开心，你看，总是有那么一些不值得一提的事情，会让顾晚舟感觉到得到了整个天下。

只是那个时候的我，只觉得顾晚舟还真的是够矫情的。

尤其是她拍了几张照片发进了自己的QQ空间里的时候，我更加觉得，这些事情对于顾晚舟的意义，不够就是可以给她用来刷一刷存在感的证据而已。

还真的是够可悲的，也够可笑的。

其实我和宁依微的关系越来越好，是在一起在浙江读书的时候，两个独自在一个大城市的人，尤其是关系还不错的人，关系从不错到更好，从更好到无话不说，那真的很正常的一件事情，更何况，宁依微在很多时候，都比顾晚舟对我们要更加让我们可以感觉到自由和不受束缚。

而顾晚舟，却是实在容易让我们觉得自己是多了一个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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