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之山得到返城的通知，是在去了村里已经三年的时候，那个时候的返城通知来得不容易，程莫南和陈映岚的返城通知看上去则显得那么遥遥无期，倒是在叶之山的返城通知收到的第三天，商淑萍也拿到了返城的通知，这一切来得那么猝不及防，让四个人都有些手足无措，尤其是当已经怀孕的陈映岚知道以后，心情更加复杂。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去面对突如而来的一切，叶之山可以返城，这自然是她所希望的，但是自己身怀六甲，叶之山的返城意味着什么两个人都很清楚，最要命的是，叶之山返城以后，陈映岚应该怎么办？是在村里继续留守把孩子给生下来，还是毅然决然与叶之山断了联系？可是那个时候的人啊，哪里可以忍受这样的事情，就连即将返城的叶之山自己都知道，他的爱人，陈映岚，两个人未婚先孕，这在那个年代是一件多么不齿的事情，即便罪魁祸首是他，那现在马上就要返城了，他能怎么办？

“听叶弋后来告诉我，叶之山事先是不知道我爷爷喜欢我奶奶的，”程景良坐在桌子的对面，长汀低头记录着他说的话，这是顾晚舟交代的，要把叶之山和程莫南彻底搞清楚，只是程莫南现在太虚弱了，让他继续这样长篇大论地把事情告诉顾晚舟无疑是在逼他自杀。“后来，返城的时间要到了，商淑萍和叶之山已经拿到了返城的车票……”

从镇上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叶之山还特意在半道上给程莫南买了些杏仁酥带回去，给陈映岚则买了不少日用品，商淑萍也帮着他拿了不少东西，要返城了，叶之山把自己手里的钱也都花得差不多了，基本也都花在了陈映岚的身上。

“好在现在只有两个月，否则看你返城以后可怎么办？”商淑萍走在叶之山的前面，嘴里的埋怨听上去颇有些打情骂俏的意思，叶之山紧抿着嘴，说话的时候语气里带了不少无奈：“能怎么办呢？我都要走了，你还不能让我给她一些最后的补偿吗？再怎么说，她肚子里怀着的也是我们叶家的人，你总不能亏待了她！”

“哼，叶家的人？”商淑萍停下脚步冷冷地转身看了叶之山一眼，说道，“能给你叶家传宗接代的人只有我，叶之山，你可千万别忘了，你是为什么才会有返城的机会的，没有我商家，你们叶家哪儿有本事把你弄出这破大点儿的地方，我不指望你对我多么感恩戴德，但是说到底了，你对我总得该有些好看的脸色吧？啊……”

商淑萍的话还没说完，叶之山就吻了上去，两个人在山间小路上耽误了许久，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已经快下午，叶之山把带回来的杏仁酥放在桌上，对门外修房顶的程莫南说：“给你买了杏仁酥，莫南，你先下来，我有话和你说，你先下来！”

程莫南从木梯上慢慢走了下来，叶之山松开了扶着木头梯子的手，看着程莫南的表情凝重起来：“莫南，能不能帮我个忙？算我求你，我叶之山这辈子没求过人，这次是没有办法，莫南，你一定要答应我！”

程莫南有些没搞清楚情况，看着叶之山一脸心急严重的表情有些心慌，他开口问道：“你好好说，这是怎么了？你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你直说不就得了！”

叶之山带着些不知所措，他为难地看着程莫南，像是不知道如何开口一般：“莫南，我返城以后，请你务必替我好好照顾映岚！”莫南，我只能信得过你了，你能不能答应我，替我好好照顾照顾她，你放心，等到返城，我一定会好好谢谢你的，我一定好好报答你！”

听到这里，长汀不由得停下来打断程景良的话，有些不解地看着程景良问道：“叶之山也有要报答人的时候吗？我以为都是别人在报答他么？”

“他的报答，就是从城里寄回两封请柬，告诉整个村子里的人他在城里边儿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婚礼，而那个新娘，就是一起返城的商淑萍。”

叶之山大概是已经忘记了自己坚持过的在上山下乡时一直都想要实现的那个梦想，那个坚持着在升旗台底下兴奋地挥舞着自己的双臂嚷嚷着要四个人一起考进北京的大学的叶之山，不知道去了哪里。或者他是记得的，只是结婚的时候却丢了而已，堂堂商家的千金，和她结婚，叶之山至少可以少奋斗二十年。

知道商淑萍喜欢自己，是在已经和陈映岚在一起以后的七八天，他站在学校的操场上等着即将下课的陈映岚，商淑萍便从另一间刚刚下课的教室里走了出来。到了叶之山面前的时候，陈映岚还递了一块儿糖给他，叶之山愣了一下，笑着把糖接了过去，却捏在手里没有打开，商淑萍的笑容顿了下来，问他为什么不吃，叶之山的笑声让她觉得自己在自取其辱：“留给映岚，我不爱吃糖。”

其实和叶之山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里，陈映岚还是过得很开心的，叶之山虽然有时候有些粗心大意，但是对陈映岚那的确是好的没话说，所有的事情都迁就着她的习惯和喜好，有时候陈映岚自己都觉得这个男人太过于在意她的感受了，以至于都快忘记了自己的立场和思想。陈映岚不喜欢这样，这样的爱甚至让她感到有些负担。

不过好在叶之山对她的爱情一直都是有着丰富多彩的构思和想法的，所以越到后来，虽然陈映岚还是没有彻底得爱上他，但是好歹，有了让自己献身给这个男人的资本。

那时候一切来得那么顺其自然，就这么发生了，陈映岚事后也没有过后悔的情绪，只是觉得有些讽刺，女人真是太容易满足了，遇上一个可以感动自己的人，好像就足够了，这个人你爱或者是不爱，好像都只是时间问题而不是你的问题，忘记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大概就是拥有一个新欢，陈映岚觉得，叶之山这个新欢来得还是很适当的。

那个时候的陈映岚是抱着和叶之山结婚的想法的，两个人返城以后，见了对方的家长，然后结婚，一起考上北京的大学，在北京度过两个人该有的一生，那样的人生规划里，有紧张的工作，但是也有闲适的菜市场，有孩子成群，但是也有成长的烦恼，有不时地争吵，但是更多的，是两个人相敬如宾，相濡以沫的生活。

相濡以沫，陈映岚一直以为那应该是用在与自己相爱的人身上的，但是她心里那个最爱的人，却为了一段可笑的兄弟情义放弃了一个可以共度一生的人。

陈映岚不能原谅程莫南，也不能原谅自己。前者因为怯懦，后者因为太勇敢，勇敢到和叶之山在婚前便有了夫妻之实，那个时候的女孩儿，应该对这些的事情都充满了羞耻感才是，可是陈映岚却一点都不后悔，也没有过什么认为很羞耻的想法，她把这件事情看作是一种补偿，一种因为不爱而不得不做出补偿，毕竟陈映岚自己心里太清楚，和叶之山在一起，相比自己被感动，其实更多的，不过是在报复程莫南而已。

所以补偿叶之山，其实并没有什么错。

只是当那两张请柬突然到来的时候，陈映岚也突然开始慢慢回忆起，与商淑萍住在一起的日子里，她偶尔对叶之山的赞同和肯定，不都是透露出一个青涩期待爱情的姑娘对自己喜欢的男人的那份倾慕和好感吗？大概是陈映岚没有心思去细腻地感受商淑萍的小女儿心思，她整天脑子里转着的，就是她该怎么努力地去爱上叶之山，所以才忘记了，身边明明是有个人可以教她，她该怎么爱上叶之山的。

只是所有时候的明显特征，都只会被人后知后觉，甚至没有在当时没有一点一滴的意识，可能也是不愿意识。

程莫南找到她的时候，她正一个人抱着一堆衣物靠在山洞里的墙壁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面前生起了火，陈映岚却还是被冻得瑟瑟发抖，下意识地，程莫南只是蹲下身去把人抱起来，不管她怎样的挣扎尖叫，程莫南只是抱着人往山洞外走，一直到两个人走出去好远，接近村庄的时候，陈映岚终于识相地把自己的痛苦收住了。

可是程莫南却在这个时候停下了脚步，他把陈映岚放了下来，按在路旁的树上，用力地吻了下去。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陈映岚感觉到了他的愤怒，但也在那个深长的吻里感受到了他的松一口气。

所以陈映岚哭了。

为了程莫南的松一口气。

为了自己已经成为残花败柳。

为了原来所有人都在犯错，而她则是错上加错。

可悲到了极点，人的一生，究竟要有多少次错过以后的罪过，才能换回来自己一直期待已久的所有，程莫南的那个吻终于还是把陈映岚心底的那些埋藏已久，挖了个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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