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爷子在病房里生死未卜，叶董事长就这么急着让景良办喜事……”段临笙从走廊尽头走来，看着叶之山的样子也不再有以往的尊敬，“似乎不太合情理吧，啧啧，是担心程老爷子一个不小心驾鹤西去了，景良守孝吗？可是老爷子这个样子，您也不能逼着景良上花轿吧？”

“啪嗒”，陆子寒开了休息室的门，众人的视线一下子聚集了过来，顾晚舟的手被陆子寒牵在手里，没有了之前的难过失落，段临笙连一丝丝泪痕都没从顾晚舟的脸上看见，那样的清冷孤傲，一如往常。

顾晚舟走了出来，手里的玉佩被她低头轻轻揣进了自己的包里，再抬起头来，眼眸子里连一丝焦点都没有往叶家祖孙身上移，只是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看了一眼段临笙，说：“走吧。”

再转身时，段临笙和程景良都跟在了身后，叶可儿却从后面追了上来，堵在了顾晚舟身前，抬手瞬间，却被眼前的几个人震在了原地，三个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都挡在了顾晚舟的身前，叶可儿的手举在半空中顿了半天，却被围在中间的顾晚舟不冷不热的眼神给逼得尖叫了起来。

“闭嘴！”叶可儿的喘息还在继续，刺耳的尖叫声听得顾晚舟心烦，身前的三个男人没有退开，顾晚舟转身，看到了叶之山意料之中的笑脸，她笑道：“难得叶小姐放肆一回，叶董事长不考虑一下如何小惩一下吗？”

叶之山轻笑两声，眼神里的深不可测一如顾晚舟第一次见到他那样，十足的成竹在胸，像是掌握了所有的风起云涌一般：“家丑不可外扬，今天可儿的行为的确是放肆了，让顾律师提醒我教育孙女，看来还真是我的不是了。”

知道他是在讽刺自己刚才扇了叶可儿的那个耳光，不愿与他来虚的，顾晚舟侧身斜睥了叶可儿一眼，冷哼一声：“晚舟哪里敢说叶董事长的不是，只是叶小姐今天放肆过了头，也董事长大概是太忙了，淡忘的事情太多了，晚舟想帮个忙。”说完，转身穿过面前的三个人一把扣住了叶可儿的手，再次反扇了她一个耳光，叶可儿震惊地看着面前凶悍的女人，顾晚舟笑道：“看，叶小姐也是知错了，自己都反省了。”

“顾晚舟！”叶可儿开始用力挣扎，尖叫道：“我一定要杀了你！”

“可儿！”叶之山的脸没有一点变化，只是笑容渐渐退了下去，使了个眼色将叶可儿从顾晚舟的手里拉了回来，径直走到顾晚舟面前，看着她，一字一句道：“顾律师好本事，我这个丫头啊，从小娇生惯养，有时候我这个老头子都拿她没办法，你看啊，就像这次她要和景良结婚，我也是管不了了。”

开车把程景良和段临笙送到了云见浅的中医诊所，顾晚舟坐在车里没有下来，陆子寒在路边的超市给她买了一瓶酸奶，回到车上的时候，顾晚舟一直低头看着手里玉佩的视线才抬起来，她对陆子寒说：“找家玉器店吧，给这块玉配个好看的绳子。”

回到事务所推掉了三天的行程，顾晚舟又回了一趟家，亲自开车在保镖的陪同下把四位老人送到了表哥家里，她才匆匆忙忙再赶回医院，陆子寒接到了明启的电话赶了回去，似乎是程景良的助理打来的，顾晚舟也没问什么事，只是看见陆子寒的神情有些不对，把自己送到医院门口时看自己的眼神也有点怪异。

程爸程妈已经在重症监护室门外的椅子上坐了一下午，程景良和段临笙去了云见浅的诊所一直没回来，眼看着已经晚上七点，顾晚舟订了外卖，把程爸程妈带进病房旁的监护室草草吃了一些东西。程妈的情绪还是不怎么好，更不要说程爸有多难过了，订来的外卖两个人到底也没能吃进去多少，程家的亲戚们在程莫南进重症监护室的时候就已经被通知到了，似乎所有人都对这次程莫南的生死抱了绝望的态度，程家的人这回像是来奔丧的。

晚饭过去了两个多小时，三个人再赶回医院已经是晚上十点的样子了，段临笙手里抱着一堆文件急匆匆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云见浅紧跟其后，程景良则直接进了病房旁的监护室。

“情况怎么样？”顾晚舟问他，“你们商量出什么结果了？”

程景良有些憔悴，连日来的事情都让他身心俱疲，明启的工程也因为他和叶可儿的订婚更加繁忙起来，顾晚舟在吃饭的时候听程妈说起，程景良似乎好几天没睡过好觉了，程莫南这次的突然昏迷，大概也快成了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爷爷年纪大了，心脏功能衰竭，心血管狭窄，临笙和云见浅的意见原本是安装支架，再用中药和西药结合调理身体，但是……爷爷年纪太大了，身体机能也不能支撑他做手术。”程景良感觉自己头有些疼，程爸程妈被护士请了出去做抽血化验，顾晚舟问他：“因为供血不足所以要提前准备吗？”

程景良点头，两只手紧握成拳放在唇边深深叹了口气，看着低头为自己打开外卖餐盒的顾晚舟说：“晚舟……还不如不骗他呢。”

顾晚舟掰开筷子的手在分开的那一瞬间突然顿在了空中，那对竹筷在半空中弹出了一些残屑，她低头，缓缓道：“是啊，还不如不骗他呢。”

再抬头，程景良的眼睛变得通红，顾晚舟心头一颤，手里的筷子放下，唤他：“景良……”

那一声过后，程景良像个孩子一样扑进了顾晚舟的怀里，她的手轻抚上他的头，下巴抵着他的头发，轻声道：“景良，你相信爷爷吗？”

正在抽泣的程景良紧闭着眼睛：“我从前一直都相信他。”

现在不敢了。

顾晚舟的泪在那一瞬间悄悄落下，她颤抖的声音让程景良抱着她的手又紧了紧：“我现在不奢望他能多长命百岁了，我只希望他三天以后可以醒过来，最起码，让我再跟他说说话……”

云见浅和段临笙连夜发了两张病危通知，程家的人在那天第二天凌晨赶到了医院，程爸程妈昏昏欲睡的憔悴模样让所有人心里都忐忑不安，顾晚舟一直在病房门口陪着，程景良的姑妈惊慌过度，从进了医院开始眼泪就没有断过，云见浅和段临笙进进出出的身影让程家大大小小揪心不已，一个晚上而已，程景良脸上的胡茬就都冒了出来，整个人都灰暗起来，陆子寒是第二天早上到的医院，那时候顾晚舟的肩上还靠着程景良的姑妈。

“情况怎么样？”陆子寒走到程景良身边站着，看着他满脸胡茬的样子心里也有些不好过，再看看程家大大小小的样子，他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程景良扭过头来看着他，眼里的血丝多得瘆人，开口时嗓子沙哑：“昨天晚上又下了一次病危通知，没有好转。”

段临笙从隔壁的监护室出来把顾晚舟和程景良叫了过去，进门以前，顾晚舟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陆子寒，他在程家人身后不远处看着自己，轻轻点了点头。云见浅坐在里面，眼睛始终盯着屏幕里昏睡不醒的程莫南和监测仪器，看见两个人进来，才扭头说了句：“先坐。”

就像那次在美国唤醒陆子寒一样，程莫南能不能醒来不是看医生有多厉害，而是他自己的求生意识，程莫南的身体机能原本就不好，这次心脏病发又是被刺激导致的情绪激动，心脏供血不足，手术做不了，只能靠着仪器维持着他的呼吸供氧、

“程老爷子看重你们，他虽然昏迷，但是各方面的感官没有失去功能，所以你们说话他其实是能听见的，如果你们能唤醒他，明天晚上八点以前他如果能醒过来，就算脱离了生命危险。”

消过毒的两个人在云见浅和段临笙的带领下进了重症监护室，程莫南的样子比前一天两个人见到的样子像是消瘦了不少，整个人好像干枯了一样，顾晚舟眼角一酸，那股欺骗的内疚又从心底涌了上来。

“爷爷，”顾晚舟先开了口，“睡得怎么样？好久都没睡这么久了，做了什么好梦吗？”

云见浅和段临笙显然都楞了一下，坐在顾晚舟对面的程景良却一脸淡定，被细小胡茬包围的嘴唇还浅浅地带了些笑容，他和顾晚舟对视了一眼，开口道：“难得还不用喝云医生给你熬的中药，嘴里是不是都甜了好多？小时候我喝中药的时候，你还笑我，现在好了，知道这苦了。”

顾晚舟伸手用云见浅递过来的棉签和水杯给程莫南沾湿嘴唇，笑了笑：“难怪昨天还说我的杏仁酥退步了，明明是爷爷嘴里发苦没吃出味道，怎么能怪我？看看，这睡了一天了，嘴里是不是还没什么味道呢？”

“爷爷……晚舟说好久没见你你都胖了，临笙偏说没有，说你是喝药喝多的水肿，那个臭小子，我都知道你最近吃饭胃口好得很，赶明儿他再这么不专业，我就把他炒了，还是云医生照顾你好一些。”

“我美国的老师这次来中国给我带了一些小礼物，我那天看了一眼，有一盒小点心还不错，昨天忘了带过来，今天我回家特意带过来了，可是都被秋秋他们给吃了，秋秋啊，到现在还叫我舅妈呢……爷爷，你看，被骗的人也不只你一个，怎么就这么生气呢？”

“就是，我爸妈也没气成你这样子啊，晚舟说你老小孩老小孩，还真没说错，我小时候偷拿你的钱出去买零食吃还骗你说猫叼走了你也没这么生气啊，这老了老了，还越活越小气了，我说程大爷，你就不能活得宽容些，再说了，晚舟的未婚夫可是个有名的大律师，比你孙子我强多了，而且对晚舟可好了，不会像我一样的几年前把晚舟气到美国去好几年，这好不容易晚舟气消了回来了，你倒好，你又气起来了。”

“爷爷啊，你还记得在宁远的时候，你跟我说的吗？你说啊，景良小时候最听你的话了也最不听你的话了，当时我还特别赞同你这句话，我说景良是间歇性精神失常，哈哈……你说他最像你你了是吧，说他小时候可八卦了，最喜欢听你和奶奶说你们的事情，有时候不懂事还问得有些难为情了，爷爷啊……我还记得你说，你说……人啊这一辈子……”

那天程莫南在宁远病房里对顾晚舟说话的样子还历历在目，那时候他还带着顾晚舟和程景良劝自己转院到北京的怒意，可情绪却在顾晚舟提到陈映岚的那一瞬间缓了下来，，他说：“晚舟啊，我告诉你，我可不是景良奶奶的第一个男人，映岚她命苦，遇到了不该遇到的人，可是啊我还是知道她最挂念的人是我，哈哈……我这人啊，就这点好，看得懂他奶奶的心，对她那点心思啊，我是知道得透透的……晚舟啊，这人呐，一辈子想找到个愿意看懂的人可真不容易啊，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不是每个人你都愿意看懂啊，这人活了一辈子，一辈子时间这么短，六七十年，七八十年，如果像映岚那样，也就不到六十年，你哪有那个心思去在意你身边的每一个人啊，就像……”

“就像你的好朋友和一个陌生人在你面前打了人，你哪有那个闲工夫去关心那个你不认识的人？帮你朋友找关系了结这事还来不及呢，你说呢？”顾晚舟说着，突然又笑了，一旁的段临笙听着声音有些不太对，再仔细看过去，才发现趴在床边的两个人早已经泪流满面，站在身边的云见浅表情凝重，也低下头眨了眨眼睛，再抬头时，眼圈也有些泛红，段临笙看着她小声对自己说：“自从八年前，这是我第一次知道，顾晚舟还有这么脆弱的时候。”

当然会脆弱，这是顾晚舟的死穴啊。段临笙心里知道，即便她与程景良不再有可能了，但程莫南却已经在顾晚舟的心里留下了痕迹，顾晚舟不能不去在意这个耄耋的老人，他是程景良的爷爷啊，是顾晚舟那么刻骨铭心爱过的程景良最亲最爱的人，更何况顾晚舟真心为这个老人投入过，这个老人也那么真心地待着她，那块程家的传家的玉佩，他听程景良说过，那是只能给可以与程景良相伴一生的人的，可程莫南太看重顾晚舟了，顾晚舟怎么辜负得起这份重视。

她又怎么敢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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