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景良几年前亲自去到美国见过顾晚舟这件事，事实上知道的人也不止马克一个，还有当时已经是马克律师事务所助理的霍姆斯，霍姆斯见到程景良，还在马克之前，向霍姆斯打听顾晚舟在哪里，在做什么的人，就是刚下飞机第二天的程景良。阳光明媚的午后，程景良从调查到的资料里只知道顾晚舟在法学院，可是学校的宿舍他进不去，在法学院的图书馆门前徘徊时，遇上的霍姆斯，人来人往，向霍姆斯打听顾晚舟下落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霍姆斯喝灌装饮料时的习惯，当他举着一听灌装的可乐从图书馆门前经过时，程景良一眼就看出了在他看来只有顾晚舟一个人会这么喝灌装饮料的动作。

一个非常变态的习惯，至少八年前顾晚舟还没离开的时候，程景良是这么认为的，虽然他到今天还是这么想，可是忽然看见的时候，他居然会觉得有些兴奋，从前的不屑一顾到今天，一切都显得那么显眼那么不可忽略。

顾晚舟和灌装饮料的时候，喜欢把饮料的拉环拉起来以后，再用力把拉环折成一个九十度的角，她总是喜欢这样用食指扣着一听饮料，顾晚舟说，因为这样，手不会特别疼。

顾晚舟怕疼，一直都怕。

事实告诉程景良，他的直觉是对的，霍姆斯不仅知道顾晚舟在哪里，在做什么，而且还替他带了路。一直到后来，程景良因为顾晚舟和陆子寒在美国遭遇了爆炸，他在医院的走廊上再次见到了霍姆斯，回想那天在学校的事情，让程景良感到很奇怪，就是霍姆斯当时并不好奇自己是谁，为什么找顾晚舟，与顾晚舟是什么关系，放在当时，程景良当然不会好奇霍姆斯为什么不询问一下自己，毕竟谁会关心一个来学校找自己同学的人呢？可是那天程景良才知道霍姆斯不仅认识顾晚舟，两个人的关系还这么好，他真的很好奇，当时的霍姆斯为什么不关心自己是谁。

这个答案是今天陪着霍姆斯参观明启的时候，在会议室里得到的，霍姆斯很随意地耸了耸肩，告诉他：“没有其他原因，只是因为我算是知道你。”

“算是？”程景良有些疑惑。

“是的，”霍姆斯点头，“算是。”

霍姆斯后来在翻看文件的过程中告诉程景良，他去美国找顾晚舟的前两年，顾晚舟在自己的生日上喝得很醉，他和陆子寒送她回自己的宿舍时，酒醉的顾晚舟却一点都不老实，好不容易两个人把她放在自己的床上准备为她脱鞋子，可床上的人却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翻身起来，迷茫着双眼到处找着自己的手提包，后来好不容易才找到，顾晚舟的手却醉得没有了力气，有气无力地伸手在包里摸索了好一阵子，陆子寒和霍姆斯才发现，顾晚舟是为了拿手机。

“她把电话打到了中国，而且命令我和陆离开，可是我们不放心，陆安慰她，我们才获得同意坐在了她宿舍的沙发上等待她打完电话。”霍姆斯说到这里笑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看着程景良，“Elian在电话里说的是中文，我让陆替我翻译，可是电话打到了一半，Eian却哭了起来，很厉害地哭，她从床上滑坐到床边的角落，右手开始抓扯自己的头发，那是我第一次见到Elian哭，也是最严重的一次。”

“她说了什么？”

“陆后来告诉我，Elian问电话里的人，为什么要送她黑色郁金香，她说她不再喜欢这种花了，再也不。”霍姆斯歪了歪脑袋，看着程景良带了恍惚的样子问他：“事实上，Elian去了美国这么久，从我认识她以来，从来都不知道她喜欢黑色郁金香，我只知道她平时喜欢买些可爱的盆栽放在自己的窗台上，但却从来没有在她的宿舍里见到过黑色郁金香，香槟玫瑰与百合倒是很多，她在中国的时候，喜欢黑色郁金香吗？你认识她这么久，多少了解一些吗？”

程景良眼角有些发酸，低沉着声音对霍姆斯抱歉：“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

“等等！”霍姆斯叫住他，“你知道Elian喜欢黑色郁金香是吧？你走之前，能不能告诉我她为什么喜欢那种花？”

程景良走到门边的身体停在那里，似乎不太想说，霍姆斯低头继续翻看着文件，话若无意般：“事实上从你的样子我知道，如果你从洗手间里出来以后告诉我的，一定是随口编出来的一个比较符合逻辑的小谎话。”

门边的人明显叹了口气，才带着勉强笑意对霍姆斯说：“她不是喜欢那种花，她是喜欢被保护，因为黑色郁金香的花语，是骑士的爱。”

身后的霍姆斯听完沉默，程景良身体僵直地站在门边，一直到后来霍姆斯走出明启，两个人也没有在讨论过关于黑色郁金香的事情，只是当程景良送走霍姆斯再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助理把刚才霍姆斯翻看过的文件摆放在自己办公室的桌上时，程景良才发现，其中一份文件里夹了一张纸条，霍姆斯用流畅的英文写了一句话：她后来不再喜欢，不是因为她不喜欢被保护了，而是那时候的她，不再需要了。

程景良把那张纸从文件里抽了出来，用剪刀把上面的话裁了下来，掏出上衣口袋里的皮夹，小心翼翼地放进了相片夹里。他想提醒自己，霍姆斯说的没错，顾晚舟已经不需要被保护了，不再需要他程景良的保护了，不再需要程景良了。

“你的确是不再需要我了，晚舟，我大概终于可以做到你说的那样，我们老死不相往来。”

把思源送回北京那所特殊学校，是从欢乐谷回来的第二天，陆子寒开车载着顾晚舟到了酒店楼下，霍姆斯和马克一人拉着思源的一只小手像秋千一样把小家伙一路荡着出来，思源一见到顾晚舟就撒开了两个人的手，一路小跑奔进了顾晚舟的怀里，身后的马克满脸的不可置信，他实在是不能接受一向高冷没耐心的顾晚舟会比自己这个活泼可爱有童心的老人还要受小孩子欢迎。

这不科学。

“晚舟，”思源搂着蹲在自己面前的顾晚舟的脖子，仰头嘟起小嘴亲了她一下，“晚舟昨天有没有思源。”

顾晚舟闻言无奈笑笑：“苏苏可从没对我说过思源这么会撒娇。”

思源扭头瞥了一眼还在打着哈欠的苏闵泽，一脸傲娇：“那是因为我从没对苏苏撒娇，我可不是对谁都能撒娇的！”

顾晚舟有些恍惚，那份眼里的傲娇与得意，像极了程景良，程景良也曾对自己说过：“你以为谁都能让我抱的吗？”

坐上了车，因为思源的那份傲娇，几个男人的笑声还是没有停下来，半晌，马克还是忍不住提到自己的不可置信，他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Elian这么受到小孩子的欢迎。”

坐在副驾驶的顾晚舟瞬间黑了脸，头都不回地戳穿了马克夸张的话：“那是因为在美国，我们的身边除了犯人就是警察和学生，没有小孩子。”

顺着车流开了一路，两个小时后，才终于回到了思源现在就读的学校，这是顾晚舟担心从孤儿院长大的思源会孤僻所以特意选的一所学校，但是经过这两天的接触，顾晚舟也在考虑是不是应该为他换一所学校，思源的心智和沟通能力，一点也没有孤僻的倾向。思源拉着顾晚舟的手走了十几分钟，刚进了教学楼的走廊，迎面微笑走来一位大概三十出头的女人，苏闵泽在顾晚舟身后轻声提醒她，那就是思源的班主任。

看着思源进了教室，顾晚舟悄悄在窗外看了还一会儿，却发现教室里的孩子们几乎都是有些孤僻的孩子，思源进了教室以后也变得没有那么活泼，少言寡语的样子让她有些心疼。班主任安排了作业从教室里出来，像是看出了顾晚舟的想法，把她请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你是程念舟的妈妈？”班主任为她倒了杯水。

顾晚舟淡淡一笑：“我是……他爸爸的好友。”

班主任闻言挑眉，不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你刚才，在担心念舟对吧？因为他好像太沉默了，包括我们学校的小朋友们，都太沉默了。”

顾晚舟也不隐瞒，点了点头。

班主任笑笑，看着顾晚舟面前的水杯自顾自地说：“这里的确太安静了，我从一个普通小学转职到这里，这里的孩子，的确没有普通学校的孩子们活泼，甚至着整个学校，都显那么安静。”

这话听得顾晚舟心底一阵发毛，正想开口，却被班主任抬手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想告诉你的不是这个学校这个孩子存在什么问题，而是程念舟，他其实远没有你看见的那么沉默寡言，事实上，他只是下意识地在配合这个环境，以免自己成为一名异类。”

顾晚舟沉默，举着水杯的手有了些力气，抬起头对班主任笑道：“或许，我该让他回到自己的地方。”

看见班主任点头的样子，顾晚舟心里也算是有了些底，只是现在宁依微下落不明，她不能带着思源明目张胆得太厉害，只是与班主任商量了五月以后会将思源接走，顺便说了一句：“老师，其实程念舟的名字，叫思源。”

离开后，苏闵泽回宁远的机票定在了第二天，宁依微下落不明，他也不能一直在北京耗着，回到宁远，好歹能与欧晨几个人有点照应，说不定她又回去了呢？马克和霍姆斯订在三天以后回纽约参加美国法律界的研讨会，顾晚舟留不住这个活泼的老人，干脆带着他在北京好好玩了一圈，下午快五点，几个人赶在了故宫清场前离开，在长安街前的全聚德吃完了晚饭，陆子寒开车把人送回了酒店。

苏闵泽在自己的房间收拾行李，顾晚舟把宁衣微整容的资料交给他时说：“如果回去有什么意外，就用这个去找宁家二老，不论如何，即便是不知道自己女儿的下落，也应该能想到办法联系到她。”

接到程莫南的电话，是陆子寒刚把车开进顾晚舟家楼下停车场的时候，毫无征兆地，电话就这么打了过来。顾晚舟下意识看了一眼时间，接近晚上十一点了，这个电话应该是回避了程景良和程家父母的，叹了口气，顾晚舟在陆子寒无可奈何的笑意中接了电话。

“喂，爷爷？”顾晚舟是真的想不到，程景良和程家父母为什么会给在有座机的病房都不用电话的程莫南留下一部手机。

再去医院探望程莫南，则显得那么理所应当了，顾晚舟在前一晚挂了程莫南的电话以后特意向云见浅确定了程景良和叶可儿会出现在医院的时间，第二天下午两点，顾晚舟推掉了与自己当事人的见面，打了车就去了医院。

见到程莫南的时候，顾晚舟觉得他的气色的确是比自己离开前的那段时间好了不少，到底是花了顾晚舟一个官司的价格请来的云见浅，这么见成效，还算是没有浪费自己银行卡里的几个零。

顾晚舟给程莫南带了鸡蛋粥和他从前教自己做的杏仁酥，段临笙站在床头为他调试着观察的仪器，云见浅把程莫南午睡以后的药拿了进来，一边递给顾晚舟一边为程莫南把脉：“老爷子最近脉搏都稳了很多，就连这个星期的胃口都大了一些。”

顾晚舟笑着把桌上的暖水杯递给程莫南送药，看着他乖乖把药吞了下去才说：“可是爷爷昨晚这么晚也没睡，这可该罚。”

程莫南放下水杯皱了一下眉，有些不高兴：“还说我呢，你自己说说你都多久没来看我了？你不该罚？”

顾晚舟挑挑眉，话还没出口便被程莫南给拦了下来：“别告诉我你多忙多忙，我知道，你不就是为了躲着景良和可儿吗？晚舟啊，你不要觉得看见他们尴尬，有我罩着你呢！”

“爷爷啊……”顾晚舟实在是无奈，看着段临笙在一旁憋笑的样子又觉得场面太滑稽，“不是您想的那样，我和景良还有叶小姐，没您说得那么尴尬，你放心，好不好？我是前段时间去了美国，参加了一个研讨会，前天才回来，所以一直没有来看您，爷爷不要生气，好不好？”

程莫南佯装生气的脸缓了下来，话没出口，四个人却听见门外传来的高跟鞋声：“还以为晚舟姐是忙着送走订婚宴的亲朋好友才没时间，原来是去美国了，刚订婚还没五天，晚舟姐时差还倒得挺快，可儿倒时差的功夫可没这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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