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晚舟一个人在美国生活的那八年，苏闵泽在中国的日子也没有多么好过，他原本打算和欧晨一起替顾晚舟死守着杨薇的那个秘密，却没有想到在一年以后才知道那个所谓的秘密却成了一个愚弄了所有人的笑话，还迎来了一个足以毁了程景良一生的，一个带着明亮笑容和响亮哭泣声的，婴儿。

宁依微抱着那个孩子出现在苏闵泽面前时，那个孩子刚出生不到一个月，苏闵泽看着那个被裹在棉被里的小小的生命，不忍和不安重重叠叠而来，他倚靠在酒店的床上问宁依微：“他多大了？”

宁依微坐在冷了眉眼看着他，沉吟片刻，笑了一声：“圣诞节的生日，真是感谢这个时间，让他的生日不会那么孤单。”

“你也知道他会孤单？”苏闵泽冷笑了一声，“因为他的妈妈感同身受。”

宁依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苏闵泽说：“听好了苏闵泽，我今天不是来听你嘲笑我的，我需要钱。”

苏闵泽从孩子睡着的侧脸上转移了视线，皱眉看着她，心里疑窦丛生：“我以为你会想告诉景良。”

宁依微笑起来：“我那么爱他，又怎么会毁了他呢？”

话语里潺潺的流水般的深厚情谊，可苏闵泽却听出了满满的阴狠，他开口问她：“晚舟当初说得没错吧？你早在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就爱上景良了。”

“是。”宁依微也不否认，“事实是早在我转学到宁远三中以后没多久，我就爱上他了。”

“那你又何必答应跟我在一起呢？”

“因为那样才能毫无顾忌地随时和他待在一起。”

小心翼翼爱着一个人的时候，想见到他，却又找不到理由，不敢告诉他，因为害怕连朋友都做不成，宁依微深知这一点对自己的折磨，苏闵泽那一次也是误打误撞，一群人坐在教室里的时候，苏闵泽的信息发到了程景良的手机上，程景良才问她，要不要跟自己的表哥在一起，那时候，顾晚舟明明看出了宁依微的不情愿，却还是听见她带着玩笑意味的：“好”。后来两人交往了不到一周，宁远三中正在上着晚自习，课间十分钟的时候，刚从厕所回来的顾晚舟发现教室门口一阵骚动，原本顾晚舟一向对这些事情是不感兴趣的，她低头刚把抽屉里的笔抽了出来，程景良便从她身后探过身子在她耳边说：“我哥来了。”

八卦总是能让人兴奋的，顾晚舟当然也不例外，程景良拉着顾晚舟冲到教室门口的时候，班里已经有好多女生都在讨论操场上的一位打扮时尚的大帅哥了，顾晚舟和程景良站在楼道里好笑地看着正从操场往自己走过来的苏闵泽，那时候的宁子就在那个时候成为了班里的另一个众矢之的。

只是久而久之，顾晚舟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她总觉得宁子是喜欢程景良的，可想到她与苏闵泽的关系，又可笑大概是自己太在意程景良了，她就在这样的循环中嘲讽自己对程景良的感情，可是却又会在程景良的对宁子怀疑的目光中看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这样的怀疑从初三那年就一直没有停止过但却也没有被顾晚舟刻意拿出来真正面对过，后来是高二和苏瑾一起在河边喝酒，两个人说到程景良的时候无意间提到了宁子，那时候的苏瑾直截了当地哼笑道：“这么明显的喜欢，顾晚舟你喜欢了程景良这么多年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

这个时候的顾晚舟才猛地反应过来，就像谢依依一眼就看出什么时候喜欢上程景良那样，顾晚舟其实早就知道了，只是她不想面对，或者说她觉得自己没有资格面对，她与程景良这么多年的纠缠，也从来没让她真的觉得她能有怎样的资格过，虽然她不时会因为那些事情与程景良闹些别扭，可每每程景良给她的那些宽容都只让她更加喜欢讽刺和恶心自己。

顾晚舟真正感觉到宁子喜欢程景良是高三毕业那年，一群人应邀参加初中同学的学子宴，程景良骑着小电动载着宁子到初中同学家门口的时候，坐在不远处大堂里的顾晚舟回头时看见，宁子坐在小电动后面的动作，她的一双手稳稳地搭在了程景良的肩上，整个人像只找到了依靠的树一样，靠在了程景良的身上。那样的动作，顾晚舟只觉得那是从前的自己，那个时候的她也是那样，不敢把自己的手搂上程景良的腰，可是面对过自己喜欢的人都知道，那种想要靠近的感觉有多急切，只是顾晚舟将手搭在肩上以后没有多久，那双手便被骑车的程景良主动伸向后方拉入自己手中握着。但宁子那时的小心思是真的被顾晚舟真真的看在自己眼里，那个时候的顾晚舟在看着正从车上下来的程景良，笑着对身边的欧晨说：“我百分之九十五敢肯定，宁子喜欢景良。”

而真正从别人那里知道宁子喜欢程景良，是顾晚舟从乐依晨的朋友口中听见的，对方告诉顾晚舟，那是宁子在还没有苏闵泽分手时就像自己身边的同桌和前后桌承认的事情。顾晚舟当时听着只觉得好笑，宁子那样认识了自己七年都不见得会和他们说些什么心里话的人，居然会把这样的事情轻而易举地就公之于众，如果不是她真的在这么多年里从来没有信任过这些人，就是乐依晨的朋友在胡说，可是顾晚舟又想想，人家何必拿这样的事情来多做功夫呢？

到底，她和宁子的关系，还是很可悲的。

答应给宁子钱，是在孩子安顿在酒店的那天晚上，而苏闵泽真正把钱拿给宁子，却已经是在半个月以后的正月初五，还在上学的苏闵泽把自己过年期间收到的所有压岁钱都给了她，眼睁睁看着她抱着孩子上了火车以后，苏闵泽站在人潮拥挤的火车站里想，程景良不知道这件事情，究竟算不算一件好事？

那以后，虽然宁子还会隔着一两年出现在他的面前，可是每次见到她，那个孩子都没再见到她再抱在自己怀里过，后来苏闵泽才知道，宁子私自在大二那年生下了孩子，怀孕期间她还在学校办理了休学手续，那年冬天苏闵泽见到她，不过是因为她需要一些钱回浙江的学校，至于她是怎么瞒过了自己的家里，苏闵泽不知道，也不想问。大学毕业以后，苏闵泽在家里的安排下顺利进入了一家国企工作，他便慢慢地开始向宁子打听起那个孩子，第一次去浙江，便是为了去寻找那个孩子，也是在那样的生活里，苏闵泽这样断断续续地，养了那个孩子八年，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情，就像顾晚舟想要保护程景良那样，他也尽了自己的所能在不能告诉程景良的日子里，保护着程景良。

宁子生下孩子以后为了可以继续在学校上学，在回校办理手续之前，她把孩子扔在了浙江一个小县城的福利院门口便离开了，苏闵泽后来冷着眼讽刺她说：“你不是爱景良吗？怎么连他的孩子都不愿意养？”

宁子只是看着苏闵泽笑，说：“如果他有用，我肯定也不会扔了他。”

不配做人，苏闵泽骂她。

原本苏闵泽是想着找到那个孩子以后可以经常去看看他，最起码，不要让他在福利院里过得太孤独，可是后来他按照宁子给的地址和路线去找他的时候，那个福利院已经搬离了原本的地址，在浙江又多待了一周多的时间，苏闵泽才找到了之前那个福利院的院长，了解到那个孩子现在所在的福利院。

苏闵泽看到他的时候，刚好是他大学毕业那一年的圣诞节，那个刚好两岁的小男孩被福利院的阿姨扶着到处爬爬走走，脸上的表情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活泼笑意，他还不知道自己两年前经历了什么……苏闵泽站在福利院的活动室门口，眼泪就这么从眼眶里涌了出来，他突然想把程景良从宁远揪过来暴打一顿，他想骂他，骂他你这个王八蛋，你做了多少不该做的事情让这个孩子现在流落在福利院成为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程景良啊，你该让这个这么渺小的生命如何面对以后自己被父母抛弃的现实？

“这个孩子很听话，从小小的时候开始，也没给带他的阿姨制造多少麻烦。”福利院的院长告诉他，看着苏闵泽红了的双眼，又疑惑地问他：“你认识他的父母吗？”

苏闵泽回过神来摇头，视线没有离开那个在地上打滚的孩子，他问院长：“他有名字吗？”

“院里的孩子都有名字，他叫思源。”

思源……真是个值得让他悲哀自己身世的名字，苏闵泽觉得这个名字太残忍了，他回头笑着对院长说：“我能替他改个名字吗？”

“你想领养这个孩子吗？”

转而是良久的沉默。

苏闵泽当然想领养他，只是他也没有办法领养他，苏闵泽不是没有那个冲动的，可是他无可奈何，他只能再问院长：“我可不可以领养他，但是他继续生活在福利院里？”

院长皱眉无言的表情让苏闵泽晃了晃神，是啊，怎么可能呢？再看向活动室内的时候，苏闵泽身旁的院长开口说道：“如果你认识孩子的父母，请你劝他们好好负点责任吧。”

苏闵泽听出了院长充满怨怪的语气里是对他的不满，他以为苏闵泽是思源的亲生父亲吧，后来苏闵泽对着院长摇头，说：“他的母亲不在了……父亲……”苏闵泽低头沉吟了一会儿，说：“他的父亲……大概是因为失去了太多东西，才忘了可能有他的存在吧。”

院长对他的话充满了疑惑，苏闵泽却只是笑，再后来，苏闵泽每年圣诞节前后都会去一次浙江，慢慢地，思源想也长大了，从最初的呀呀学语到后来见到苏闵泽便喊他“苏苏”，看着他的渐渐长大，苏闵泽想给他改名字的想法也越来越强，后来两个人有一天还背着院长做了一个约定。那天，苏闵泽问他说：“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叫思源吗？”

那个在塑胶绿草地上欢快打滚地小不点笑得风铃一样的声音，清脆得让苏闵泽觉得在这么冷的天里像是感受到了夏天的风，绵绵软软的声音对他说：“院长说因为要记得思念自己的妈妈，因为是妈妈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的，没有妈妈就没有我……”苏闵泽的心里一阵难过，小不点起身趴在苏闵泽蹲着的膝盖上忽闪着睫毛看着他：“苏苏，你知道我妈妈在哪里吗？”

眼看着思源渐渐长到了六岁，可苏闵泽却一次也没有见到过宁子来探望过他，找到思源的那一年，苏闵泽就给过宁子福利院的地址，可是每次苏闵泽再来，也没有从院长或者福利院其他人那里得到些什么有人来看望过思源的消息，苏闵泽也就明白了，大概，宁子是从来没有过要接受这个孩子的想法，那到底让思源思念她做什么呢？

“思源，你以后不叫思源，叫念舟，好不好？”苏闵泽抚摸着趴在自己膝盖上的小小脑袋问他，“你叫念舟，程念舟。”

“念舟？”小不点的眉毛轻微皱起，“苏苏为什么要给思源改名字呢？思源不好听吗？”

“好听，只是……”苏闵泽顿了一会儿，“只是你爸爸希望你可以与他一样，时常念舟。”

念舟念舟，思念晚舟。

苏闵泽虽然会觉得强行将宁子的孩子安上与顾晚舟的关系是很残忍的事情，可是他也会觉得，让小不点思念宁子，那是更残忍的一件事情，如果思源这个名字会让他承载着对母亲的思念而成长，倒不如让他成为承载着他父亲的思念而寻找，因为现实总会让他知道，他以思源活下去的初衷，是被母亲抛弃，而以念舟活下去的初衷，是在等待回归。

或许真的会有那么一天，程景良会来迎接他的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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