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一旦涌入，就像控制不住的洪水，不敢靠近的火山，一发不可收拾，好在那次让顾晚舟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态度的事情没有把她逼疯，云见浅说过，礼堂一闹，要么，顾晚舟活得更好，要么，她的人生就会死在那件事情上，再也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

“晚舟！”欧晨拉住顾晚舟，“晚舟我们走好不好，我们回家？”

陆祁将徐辰溪从地上扶起来，可徐辰溪却想靠近顾晚舟抱住她，然而却被她不停地躲开。

“我不要回家！”顾晚舟一把拍开欧晨的手，“我们班的节目还没表演完，我不要回去！舞台为什么那么脏？这些东西都是什么？她们人呢？我把舞台收拾干净，她们就会回来了！”

说完，顾晚舟顺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颤抖着嘴唇嗫喏着“我要把这些脏东西捡干净”，一边慌不择路地试图将地上的冥币统统捡起来。

“晚舟，晚舟你不要吓我！”欧晨哭喊着抱着她全是冥币的手拦住她，夺过顾晚舟捏在手里的冥币一把扔了出去。“我求你，我求你跟我回家，跟我回家好不好？！”

“欧晨！”顾晚舟挣扎开捧着她湿透的脸，恳求她，“欧晨……欧晨你帮我好不好？你帮我捡干净！帮我捡干净！你们也来帮我捡干净好不好？！”

顾晚舟向陆祁和徐辰溪投去恳求的目光，笑着对他们说，“你们也帮我捡干净好不好？好不好？”

看着他们慢慢蹲下去的样子，顾晚舟开心地握着欧晨的手一起继续捡抓着散落在木板上的冥纸。

“捡干净……只要捡干净就可以跳舞了，就可以继续跳舞了！只要捡干净……捡干净就可以了……只要干净，只要捡干净……”

为了扔掉那些收拾起来已经成堆的冥纸，陆祁已经在舞台和后台来回了四五次，顾晚舟直直地靠在欧晨身上看着变得干净的舞台，笑了一下就突然冲下台去，推开站在礼堂门口打电话的徐辰溪，不顾一切地飞奔下楼。

“晚舟！”

“咚”地一声，三个刚跑到礼堂门口的人听见一声闷响，下楼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顾晚舟跪坐在楼梯的不锈钢扶手旁，额头上的血顺着脑门流进眼里，把她眼中的世界渲染成了一片红色。

“晚舟，晚舟我求你了晚舟！”欧晨抱着她，大声哭喊着，一旁的陆祁拨开两人，一把将顾晚舟抱起往楼下跑去。欧晨一边想去扶着徐辰溪，一边又颤抖着手想要擦掉顾晚舟额头上的血，看着她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的样子，顾晚舟其实是想笑着跟她说的，她想说她很好，她没事，她想说她不疼，她想说你不要哭，顾晚舟想说很多很多……但是不知道怎么了，话没说出口，她只感觉自己越来越没有力气，越来越看不清楚眼前的东西，脑袋也越来越重，越来越想睡过去……

周围的人好像越来越多，顾晚舟听见耳边的他们在大声地说着什么，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似乎看见一个身影将自己搂紧，那个人的身上有着好闻的皂香，不久，顾晚舟感到脸上有一丝冰凉，然后，她就真的人事不知了。

顾晚舟醒来的时候，视线所及之处皆是刺眼的白色，有些吃力地忍着额头上的疼痛撑起身体，转头，却看见顾爸顾妈焦急探询的眼神。

“晚舟，你怎么样？”顾妈红着眼睛抚摸顾晚的脸，顾爸站在一旁俯身紧握着她的手。

“你吓死我了！快，老顾，按铃叫医生！”

其实从礼堂的楼梯上摔下来并没有伤到其他重要的部位，因为最重要的脑袋已经被伤到了，医生说顾晚舟有些轻微脑震荡，接下来的时间只要注意休息，不要受什么刺激，情况还是很乐观的，当然，最重要的是不要再撞到头了。

顾晚舟这次住院把顾爸顾妈吓得不轻，忙前忙后连班都不去上，那几天顾爸的电话没有停过，有时候妈妈实在不忍心他这么为难，也劝他去上班，但他每每看到顾晚舟额头上的纱布，总是摇头。

住院几天，欧晨和苏瑾每天下午放学都会到医院陪着顾晚舟，以看望病人为名，蹭饭为实。这期间顾晚舟的班主任带着修文来过一次，未夏和乐依晨也跟着欧晨和苏瑾来过好几次，不过她们没有欧晨和苏瑾那么不要脸，不好意思每天都留在医院蹭顾晚舟的病号饭，这么多次的探病，所有人都有一个默契，就是谁也没有主动提起那天的事情，一个字都没有。

顾晚舟的班主任到的那天，顾晚舟看得出她脸上的内疚和无奈，丁洛可冲上舞台时，顾晚舟很清楚地看见她想追上去却踩空了脚下的阶梯，那一跤，估计摔得不轻。其实顾晚舟不怪任何人，事情发生得那么突然，所有人几乎都把注意力集中在舞台上，有几个人能那么迅速地反应到几个女生从观众席里走出来的目的呢？更何况，顾晚舟的班主任还要在这之后顶着学校和家长两方面的巨大压力，她到医院看顾晚舟的时候，不止她一个老师，还有学校政教处的两个主任，顾晚舟知道，两个主任是顶着顾爸的压力来的，那件事情被顾晚舟带来这么大的影响，爱女如命的顾爸不会轻易让这件事情了结的。

修文来的那天，他趁着几个老师先离开，悄悄地凑近顾晚舟告诉她，学校对丁洛可三个人的记大过处分和停课一个月的警告，这是顾晚舟住院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听见人主动提起那天礼堂的相关事宜。

“晚舟，那天我们刚进办公室，她们三个的家长就被请到学校了，我听到校长接了一个电话，讲了好久，我听到他喊‘顾局长’，我猜，是你爸爸打电话过去给校长他们施加的压力，而且挂了你爸电话后，教育局的李局长好像也打电话过去了，校长急得满头大汗，看着真是太过瘾了！”修文越说越起劲，眼睛里闪着的都是大仇得报的光亮。

顾晚舟猜到了，学校一定会顶着很大的压力来对这件事情做出决定，政教主任的探望不仅来自于顾爸，还来自于徐辰溪的爸爸，两个局长联合学校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来兴师问罪，这是摊上事儿了！

“处分下了没？”顾晚舟问他。

他愣了一会，疑惑地看着我说：“还没呢，可能要下周一，晚舟，你不会要替她们求情吧？！”

“你去告诉班主任，让她拖延处分的时间！”顾晚舟突然抓住他的手不肯松开，看着他的眼神里全是祈求。

修文看着她的样子，皱着眉叹了口，然后心疼地看着她，无奈点头，良久，他开口问她，“只是晚舟，你不觉得委屈吗？”

顾晚舟笑，摇摇头。

可是顾晚舟不是圣人，她又怎么会觉得不委屈？三个月的时间，所有能利用的时间都耗在了这两个舞蹈上，顾晚舟和苏瑾，未夏为了这两个节目几乎筋疲力尽，原本想到枪打出头鸟，三个人早已想好了如何面对班里反对和刻薄的声音，只是千算万算，算不到第一个站出来跟她们唱反调的会是原本以为最支持自己的人。

人都是自私的，谁都不希望自己的利益遭到损害，丁洛可也是为了她参与的那个节目能够更好，可到底那个舞蹈，也是她们三个一个动作一个节拍手把手地教出来的，她又怎么忍心以不堪的想法去揣测她做出这一切的初衷？

修文离开的那个晚上，顾晚舟和顾爸谈了好久，看着他从最初的坚决到后来的动摇，却始终还是不愿意松口，顾妈在一旁看得心累，才以顾晚舟不能受刺激作借口，向她使了个眼色，顾晚舟顺势捂着脑袋喊头疼，顾爸无奈地坐到她的床边，假装用力地去拍她的腿，骂道：“装什么装？真以为你老子是瞎子吗！”

然后顾晚舟就乐滋滋地扑到顾爸怀里要求他第二天一早就一定要打电话到学校摆平这件事情。

第二天早上十点，修文用短信告诉顾晚舟，学校只会在周一的升旗仪式上对她们三个通报批评一次，其他的处分，也都没了。

礼堂外开始下起了小雨，宁远的冬天这样的雨天比较多，冰凉凉的湿气笼罩在整个宁远城，坐在礼堂的两个人也感到有一些凉意，云见浅紧了紧衣服，看着站在舞台上随意走着的顾晚舟说：“那时候我也挺好奇，你为什么会那么容忍下丁洛可她们三个，而不愿意放过蒋莫然，我知道你想保护徐辰溪，可是造成那样结果的不只是蒋莫然一个人，如果当天丁洛可她们不去闹这么一场，蒋莫然也不会有机会对你下手，虽说最后的结果谁都没有想到，但到底伤人者不问结果，只问初衷。”

只是云见浅何尝不知道顾晚舟在想些什么，那时候的她向来心软，如果不是那次事情让她看清那么多意料之外，今天的顾晚舟，估计也不会那么骄傲地从美国回来，恐怕八年前受到那样的打击，也不会那样绝望果断地离开中国。

顾晚舟在医院里又躺了一周，出院前的一天，乐依晨趁着顾妈去了医生办公室，凑到顾晚舟眼前贼兮兮地问她：“这都多少天了，怎么总没见到你家程大少爷啊？”

顾晚舟连头都没抬，笑着喝顾妈留下的绿豆粥，淡淡地说：“怎么，你们每天在学校都能见到，这刚一个小时没见到，你就想他了？”

话刚出口，坐在一旁沙发上的苏瑾就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你也真是够了，她再想能有你想？”苏瑾翻了翻白眼，轻挑着眼睛。“再说了，前几天人家程景良不是还来过吗？”

仔细想想，顾晚舟最后一次见到程景良，还是三天前徐辰溪来医院做背部的伤复诊的时候，那天徐辰溪的爸妈也陪着一起，复诊完以后连同着陆祁他们一大群人就全部涌进了顾晚舟的病房，好在顾晚舟是一个人住，不然其他病人和家属一定会想要离开这个闹哄哄的医院。

徐爸看见顾晚舟额头上的伤时只恨自己不能把肇事者亲自抓起来打一顿，站在顾晚舟的床边气得牙根都咬得紧紧的，说：“还好我家辰溪把那一凳子挡下来了，不然老子非得抽死他！”

苏瑾和欧晨在一旁偷笑着说：“看来这徐辰溪还是挡对了，不仅把晚舟给护了下来，还把自己的小命给救了。”

“多亏你们家辰溪替晚舟挡那一下，还好他没什么事，不然我和老顾心里怎么过得去！”顾妈翻开徐辰溪的病历仔细查看，还解开徐辰溪的衣服检查着他后背的伤，徐妈挥挥手表示没关系，用和自己老公同样的话来安慰顾爸顾妈。

“我一定把那个人查出来！”程景良站在床边，脸上的表情是顾晚舟很少见到狠厉。

顾晚舟抬眼看着他，闻到他身上有一股很熟悉的味道，好像在哪里闻到过，那是一种很舒服的气味，她捏着他的衣袖说，“去查吧，除了那个人，我不想追究任何人的责任！”

顾晚舟不在意丁洛可带领着一帮人给了她多么大的难堪和伤害，她只是不能原谅，在那样一个混乱的情况下，居然还有人想要在她身上落井下石，那一凳子下去，如果不是徐辰溪护着顾晚舟，顾晚舟的脑袋就不止脑震荡这么简单了。

“其实景良每天都来，你问苏瑾。”欧晨坐在沙发上收拾着自己书包随口说道，苏瑾认同地点点头，“对啊，他每天都骑车载着段临笙过来，每次都跟我们一起过来的，只是我们进病房，他们不进。”

“他们每天都来？那我今天怎么没看见？”乐依晨一个箭步冲到窗户那，脖子朝窗外伸得老长。

“今天有事，所以就不来了。”欧晨把她拉了回来，顺便拉上了窗帘，笑着说：“好像是在学校做什么。”

“他们干嘛每天都来，还不进来？”顾晚舟问欧晨，她一直都不知道这件事情，程景良和段临笙居然每天都来，这着实让她太意外。

“保护你啊！”苏瑾鄙视地看了顾晚舟一眼，“舞台上没把你砸死，追到医院来掐死你怎么办？”

“胆子没那么大吧？”乐依晨撇嘴，“这是医院！”

顾晚舟沉吟，冷笑道：“怎么没那么大？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举着凳子砸我，怎么就不敢来这只有我和我爸妈的病房？”

说到这，顾晚舟没有再说下去，她心里大概猜到，程景良和段临笙今天没有来，只怕是因为找到那个人了。后天就要出院了，回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那个人，把这件事情问个清清楚楚！

顾晚舟可以忍受那个人因为未知的原因用凳子或者更狠的手段来对付自己，但她绝不允许自己身边的人受伤害，更何况徐辰溪那一下，是替她挨的。顾晚舟想，那个人一定很恨她，在那样混乱的局面下还不忘提起凳子砸她一下，这样的恨与厌恶，一定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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