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晚舟在北京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程景良要将程莫南转院到北京的事情，上飞机前一天，程妈给她打了电话，其实下飞机看见程景良的时候她就想提出去医院的事情，只是程景良为了那件事情太没有勇气，让她有些顾不过来，顾晚舟晚上回家躺在自己的床上感叹，她总还是会因为程景良而不够理智，但嘴硬的伪装功夫倒是好得不得了。

程莫南其实大病没有，可小病不少，年过七旬，身体早已经扛不住一个小感冒的折腾，随时都会引起肺炎，再加上程老爷子本身心脏也有问题，早些年因为抽烟过度把肺也伤得有些狠，程景良希望他转院，不过是希望在北京可以有让他多活几年的机会。

到医院的时候，程莫南已经吃完了午饭，程妈收好了饭盒正要走，程景良就搂着顾晚舟进了病房，程莫南看着两个人的样子，上次的不悦似乎也散了去，眉开眼笑地向顾晚舟挥手，顾晚舟叫了声“爷爷”听话坐下，看了一眼放在床边的二胡盒子，笑道：“景良给您拿回来了？”

程莫南听她提到了二胡，忙不迭将弦提起来，气色有了些神采，开口道：“给你们来一曲。”

医院的病房当然是不会允许有二胡的声音来打扰其他病人休息的，只是程老爷子住院时间太久，从程景良高一开始就三天两头会往医院跑，医院的医生护士大多也都认识他，尤其是现在住在医院里，程景良自己托了关系把程老爷子单独在重症监护室的楼层里隔了一间病房，这二胡拉起来，说吵也不算太吵。想到程老爷子三天两头住院的事情，顾晚舟就想起高中时程景良总是会在去了医院以后再她面前用一种无奈的语气说：“本来什么事都没有，老头子非要去医院待着！”说完又摇头叹气：“算了吧，随他开心，真是淘气！”

顾晚舟记得，有一次她和程景良因为什么事情置气，连着三四天没理他，那几天程景良的心情似乎也不太好，顾晚舟虽然心里有疑惑，却只当做是因为两个人冷战而心里不舒服。周五的晚上，还没下自习，欧晨就给顾晚舟去了一条短信，大概内容就是人感冒了先请假回了家，原本在办公室帮忙录成绩的顾晚舟瞟了一眼短信也没怎么当回事，一直到了放学，顾晚舟走出教室才突然想起来，自己没有骑车！那两天顾晚舟的小电动出了点问题，上下学都是欧晨接送，现在欧晨先走了，她要不然只能打车，要不然，就只能跟程景良一起回家了。显然，那几天穷成狗的顾晚舟是不会打车的，快放学的时候给欧晨回了一条问罪短信：丫的你是走得够干脆了！

看到回复信息的时候，顾晚舟在气得快上天的时候似乎还看到了欧晨一脸悠闲病容斜倚在自家床上幸灾乐祸的表情，那条短信只有两个字：嗯呐！

我嗯你妹！

那天晚上，没骨气的顾晚舟还是硬着头皮主动向程景良开了口，其实她以为这次战役她是可以胜利的，每次两个人怄气都是顾晚舟自己生气自己和好，这样明显就是无理取闹的节奏，程景良会不时上来逗逗她，却总是被她的冷言冷语给逼走，索性到了后来，程景良干脆让她自己生完气来找自己。不过是在这期间不停地逗她，虽然效果甚微，但他却乐此不疲。

那天晚上两个人一路无言，走到一半，顾晚舟终于开了口，用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说道：“欧晨回家了，你载我回家吧。”

程景良是真的听不见这样的蚊子叫，靠近顾晚舟说：“什么？”

顾晚舟憋红了脸又说了一次，程景良皱着眉头再往顾晚舟靠了过去：“啊？说什么，你今天怎么了，说话这么小声？”

咬牙切齿地再说了一次，却被程景良一把搂在怀里贴在耳边大声说：“说话大点声啊！早这么说我不就听见了！”

于是，顾晚舟终于发现，这货是故意的。

两个人闹着笑着没多久，程景良搂着顾晚舟的手就紧了一下，程景良将头靠在顾晚舟的头顶，有些怅然的语气从顾晚舟的头顶传来：“今天中午放了学就去医院陪了老爷子一中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就回学校上课了，他最近身体又不好了。”

顾晚舟听完心里一紧，想到他这些天失落的样子，突然对自己的行为又感到一阵莫名的愧疚，顾晚舟知道，这些事情程景良从来都只会和她说，其他人他从来都不会透露半分，如果不是今天顾晚舟主动开口和了好，恐怕程景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原以为事情这样就完了，顾晚舟却不曾想到程景良的下一句话是：“都住院好几天了，家里边怕打扰我复习没人跟我说，几个哥哥也早就在医院去看过了，听我妈说，本来是不打算告诉我的，可是爷爷昨天正吃着饭呢，眼泪就突然下来了，饭在嘴里呜呜咽咽地说就我一个人没去看他了。他这次情况有点严重，我知道他是怕他就这么过去了，担心见不到最后一面……”

后面的话，顾晚舟没敢再听下去，走到停车的地方，顾晚舟把程景良搂进怀里，左手在身侧牵着他的，紧紧握住的同时对他说：“会好的。”

那天晚上，顾晚舟坐在车的后座，一直从身后紧紧地搂着程景良，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程景良居然带着顾晚舟从回家的另一条路绕了个圈才送她回的家，顾晚舟也不说，两个人只是这么默默地夏日的夜风里依偎着，似乎彼此真的成了那样一个坚实可信的依靠。

从病房出来，顾晚舟特意去找了医院里相识的医生，是顾妈的同事，从小看着顾晚舟长大，进了医生办公室，顾晚舟说清了来意，顾妈的同事帮忙给程景良的主治医生打了电话，才要来了程莫南的病历。程妈跟顾晚舟说过，老爷子的病情是一直瞒着程景良的，程景良一直都不知道老爷子的身体其实真的很虚弱的事实，这次程妈托她帮忙劝劝对转院有分歧的两个人，她总得先了解程老爷子的身体是否适合转院。

“其实转院呢，是可以考虑的，程老先生的病其实都是老毛病了，这么大的年纪其实没有非要治愈的必要，让他自己好好调理注意才是真的，如果病人家属想要转院去北京那是最好不过，毕竟医疗水平当然是没话说，可是如果要上飞机，可能就要考虑一下，毕竟年纪也大了，心脏也有一点问题。”

顾晚舟听完沉思了一下，皱着眉头一脸认真地看着医生说：“如果全程都用救护车呢？”

话音刚落，医生脸上的表情连着抽搐了好几下，有些震惊地看着顾晚舟，惊掉了下巴的余温散去，声音依旧有些震颤地回答她：“如果……如果救护车上的设施足够完善……那，那应该是可以的。”

既然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下一件事情自然是去劝服老爷子，至于救护车，段临笙这个医生也不是白当的吧？

再回到病房，顾晚舟的手里端了一碗清淡的鸡蛋粥，程景良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用上次顾晚舟买的榨汁机给程莫南榨着苹果汁，程莫南靠在床上，电视里正播放着老版本的《亮剑》，他看得眉开眼笑。差不多是三点的样子，程莫南近来胃口不好，程妈离开时特意嘱咐过要在吃晚饭前再给老爷子吃点东西，顾晚舟把鸡蛋粥递过去的时候，程莫南还是有些没胃口。

“爷爷，您听我说，这粥啊，虽然不是我熬的，但是我在外面跑了快一个钟头给您买回来的，你要是不想喝也行，您尝一口怎么样？”顾晚舟舀起一勺吹得不烫口的喂过去，程莫南尝试着咽了一口，也不知道是真的饿了，还是粥的味道的确不错，一口下去，程莫南还主动起身作出第二口的准备姿势，顾晚舟和程景良憋着笑，一口一口地喂给他。一碗粥喝下去大半碗，程景良榨出的果汁也被热水暖得差不多了，顾晚舟把杯子接过来，却不急着给程莫南喝，笑着问他：“爷爷刚吃完，要不然先放一会儿？”

看见程莫南点了头，顾晚舟有把杯子放进热水里暖着，程景良坐在一旁安静地翻着几页书，顾晚舟扶着老爷子靠在枕头上，似无意一般开了口：“爷爷要是在北京，我们就能每天都照顾您了。”

话一出口，程莫南的视线便挪向窗外，程景良也顺势把手里的书放下，坐到床边看着老爷子说道：“是啊，去了北京，每天都照顾你，你什么时候想回来，随时再回来。”

程莫南的手“啪”地一声拍向自己的床沿，惊得两个人急忙检查他是否受伤，程莫南将手从两人中间抽回去，语气有些带着愤怒：“不要再说了，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话，都出去！”

程景良没再开口，顾晚舟看着两个人，眼神示意程景良离开，病房的门关上以后，顾晚舟握着老爷子的手替他揉了起来，一边揉一边说笑着对有些生气的程莫南说：“我和景良都知道，爷爷不想离开宁远，说到底，人在百年之后都想回到自己的根上，可是爷爷，景良他什么都不知道，您自己也清楚您的身体如何，可他不知道啊。他还只以为您是从前的肺病又犯了，以为您又闹孩子非住医院，他还以为他可以把您接到北京去看看他的生活，陪您到处走走，我不是景良的说客，只是爷爷，如果是景良的奶奶，如果是她，她会不会听景良的话，去北京呢？”

一大堆话，换来了程莫南良久的沉默，顾晚舟将一直暖在热水里的果汁递给他，又补了一句：“如果是奶奶，她应该会希望您可以替她看看她没有机会见到的事情。”

程景良再回到病房的时候，顾晚舟依旧笑容满面，她坐在床边给听程莫南指着《亮剑》里的李云龙说着他年轻时经历，两个人笑得似乎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良久，一集《亮剑》播完，坐在沙发上有些沮丧的程景良听见自己的爷爷开口道：“年后，就给我转院吧，如果不是好医院，老子可饶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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