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景良是在顾晚舟回国后三天回到宁远的，人刚下了飞机就直奔自家爷爷住的医院，程妈已经在医院里守了一个上午了，看见程景良进来，程家爷爷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尤其是当他的视线移向了程景良拿在手里的二胡盒子以后。老人小心翼翼地将二胡从盒子中取出，原本无力的手居然在拿到二胡的瞬间有了拉奏它的力气，一曲《空山鸟语》结束，程爷爷浑浊的眼睛里竟也散发出了不一样神采，到底是多年醉心于乐器的老人，再次触摸到重视如自己身体一部分的东西，似乎也被这二胡中传出的生命力而感染了不少。程景良提出年后将他转院到北京休养，可话刚说了一半，就被自己的爷爷打断了，程景良锲而不舍地想要说服他，却听见自己的爷爷叹了口气，说：“我知道自己的身体，人活了一辈子啊，越老就越怕死，可要死，我也得死在自己的根儿上，万一在北京死了，我就回不来了，回不来，我就见不着你奶奶了……”

听见提起了自己的奶奶，程景良也不再多说，他知道自己的爷爷有多爱他的奶奶，即便是在程家奶奶过世十几年后续了弦，可程景良心里清楚，自己的爷爷依旧是爱着奶奶的，就像他曾经爱着顾晚舟那样，即便他交往过两个女朋友，可他爱着的却始终都是顾晚舟，只是现在的程景良也知道，他和自己爷爷这样的行为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何种目的，对于那个爱自己，自己也爱的人来说，终究是个过不去的坎，他们对待自己的爱人终究是不够忠诚的。

所以才会早早就失去了吧，因为爱的人都不愿意再爱了，程景良悲哀地想。

回到宁远的第二天，程景良突然想去逛逛宁远的古城区，他想再去看看自己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穿过的古巷道，程景良从小就被自己的爷爷带着在那些巷子里四处穿行，迷宫一样的纵横在程景良眼中就好像一幅简单明了的平面图，走到某个巷道的分叉口连脑子都不用过，就靠着从小在这个地方长大的惯性足矣。

在古色的石头砌成的巷子穿行，总会给人一种似乎逃离了都市生活的灯红酒绿的错觉，那份难得的宁静，总是让在弱肉强食中鲜血淋漓的人感受到一丝安心和惬意，可程景良突然害怕起了这份惬意，就像顾晚舟第一次回到宁远时的那份局促一样，他似乎终于知道了为什么顾晚舟拒绝回国，她和程景良一样，那些深藏的不愿和害怕被暴露在阳光下的东西，是摧毁他们内心防线的致命伤，他们都不愿再受伤。

沿着古城区的步行街一直走下去，沿河两岸都是特色的餐馆，程景良走到快尽头的地方，抬头看了一眼一家店的招牌，大步跨了进去。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妇，看见程景良进来随口招呼了一声服务员带路便没再注意过他。点了几个特色的小菜，程景良掏出手机对照着坐在柜台里的夫妻看了一眼，拉住了正给自己上菜的服务员问道：“你们老板多大年纪了？看起来应该是抱孙子的人了吧？”

女服务员羞涩地看了一眼程景良，轻轻地笑着说道：“那是，我们老板和老板娘的孙子十二岁了，小孙女也有八岁了，人家的日子过的那叫一个滋润，这店开着不过就是赚点零花钱，早就是靠有钱女婿养着的人了！”

程景良笑着点了点头，貌似无意地沉思道：“唉，只可惜他们都有孙子孙女了，不然的话，这样的家庭，我都想来做上门女婿了！”玩笑话惹得年轻的女服务员笑声连连，嗔笑着问他：“看先生您的样子也不是个做上门女婿的人啊，不过你还别说，你要真想来他家做这个倒插门的女婿，早几年他家小女儿在的时候还行，现在……是不可能了。”

“噢？他家有几个孩子啊？”

“两个，都是女儿，这孙子孙女都是大女儿家的，这小女儿……唉，也是作孽。”女服务员突然叹了口气，话也停在一半，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柜台里的老夫妻，才又回头低声对程景良说道：“他们家小女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一年从学校回来突然改了名字，然后就再没有见过她的人，都六七年了！一直到今年夏天，大概是六月份的样子吧，听说才回来过一次……啧，不过听说啊，这姑娘好像还因为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人被毁了容，回来的时候样子都变了，都说她不回家的那些年，是去整容了！”

点的菜基本上没动，服务员离开后程景良也起身准备离开，人走到门口的柜台前刷卡结账，等到程景良已经跨出了门外，原本两眼盯着电视连续剧的老板娘才接过了同样对收钱漫不经心的自家老公递过去的刷卡记录单，低头放进钱柜的时候，老板娘才发现那张单子后面写了一句话：“我会回来找她的。”

程景良是在宁远新开的瑜伽馆见到王安萍的，离开了教师身份的她在瑜伽垫上多了分贤淑女人的优雅，少了丝雷厉风行的霸道，程景良给她递了水，坐在王安萍身边听她说着从前初中时候自己和顾晚舟给老师们带来的印象……

事情总是不经常往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人在行为之后实际产生的效果总会与自己预期的偏差一些，就像初中的顾晚舟一直认为程景良应该和谢依依在一起，可却是她自己与程景良纠葛多年，就像程景良始终认为自己把顾晚舟当做生命中最特别的人，可到了快失去后才发现，自己爱了六年，就像所有人都会理所当然地认为程景良和顾晚舟应该在一起，可是却依旧在十五年后看不清两人的结果……

“那天看见你们俩一起来，我还以为你们在一起了，谁知道你个没出息的，都毕业出去十几年了，居然还是没有拿下晚舟！”王安萍的话里总带着恨铁不成钢的遗憾和愤恨，一巴掌拍向了程景良的头以后问他：“你们是分手了？还是从来没有在一起过？”

程景良淡淡笑道：“我们一直都在一起，用着除了恋人以外的所有身份。”

大概顾晚舟也是不愿意等了，七年，一个女孩子能有多少个七年等一个男人，更何况这个男人两次谈情说爱都与她无关，她终究是累了。

“真是两个没出息的！”王安萍骂了一句，“那天你们走之前，晚舟问我，为什么当年要给你们换座位，为什么明明那么多人可以选，偏偏选了你们四个坐在一起？”

程景良听了笑笑，问她：“你怎么说的？”

“能怎么说？当初那座位就是我随便换的，谁能知道后面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王安萍想起那天下午，她心情还不错，跨进教室却发现自己早上说过要换的座位居然没有动静，原本就脾气暴躁的她火气大到想自己把桌子抬过去的冲动。

换了座位的傍晚，自习课前，程景良来办公室找她，向她提出要与自己同桌换座位的要求，当时程景良给王安萍的理由是：“右边的座位有点偏，我看不清黑板，小胖子眼睛比我好，他也愿意跟我换。”理直气壮到让王安萍没有拒绝的理由，不过是同桌之间自己已经协商的自愿，她脾气是不好，可是还是讲道理的。于是，王安萍点头答应下来，程景良跨出办公室没到五分钟，谢依依便红着眼睛进来了，一向便不喜欢这类矫情做派的王安萍皱了皱眉，有些不高兴地问她：“你怎么了？”

谢依依抽了抽嘴角，一副受虐小妾的模样，没有说话。王安萍耐心不好，再次说话的语气带了些脾气和声音，对她说：”有屁就放！”于是，谢依依就开始畅快地放了。

说到底不过就是不愿意换座位，王安萍问她为什么，谢依依却支支吾吾不愿说出来，王安萍很纳闷，明明前一个换座位的当事人刚刚才表示对换座位本身的决定毫无意见，那就应该至少可以证明四个人之间是没有沟（shen）通(chou)问(da)题(hen)的，为什么从谢依依的表现看来，四个人中间的问题还不少？王安萍让谢依依说出理由，逼问了好久，谢依依才哽咽着说了一句：“老师，您别问了，我是不想晚舟不开心。”

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王安萍在心里呸了一口，表面维持了教师的美好形象问她为什么，心里却在狠狠地骂着顾晚舟蠢，谢依依这样虚伪的小把戏恐怕也只能唬唬顾晚舟这样交朋友不喜欢带脑子的小姑娘了，王安萍活了四十多年，谢依依的小把戏她早就看明白了。将就着谢依依的把戏问下去，王安萍没费多少工夫便从谢依依口中知道了所有关于小胖子和顾晚舟的“情深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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