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晚舟喝了一整天的中药也总算有了一些好转，在晕过去的第二天傍晚，昏昏沉沉地醒了过来，那个时候，云见浅刚离开不到半个小时。马克和霍姆斯给她递了第三杯中药，却被顾晚舟抬起的手胡乱一扫摔在了地上，连话都没有与两人说一句，她又赤着脚冲出了病房。慌乱中，顾晚舟随手抓了一名护士问了陆子寒的下落便直奔了重症监护室，其实顾晚舟心里何尝不清楚陆子寒的下落，她只是希望有人可以告诉她，陆子寒已经平安离开重症监护室了，她希望有人对她说，陆子寒，已经醒了。

而现实总是与想象作对的，所以它一向都是残忍的。顾晚舟在重症监护室傻傻地站了一整个晚上，马克和霍姆斯担心她的身体，拿了衣服和鞋子想方设法给她穿上了，看着顾晚舟不哭不闹地听话穿好了衣服鞋子，马克和霍姆斯心里再难受也算是有了点安慰，可不到十分钟两个人就发现顾晚舟不是听话，而是已经茫然。是所有的意识已经虚空的茫然，她的眼睛没有了焦距，从前自信又坚韧的光芒早已经化成了一片灰蒙蒙的呆滞，顾晚舟只是站着，她站在重症监护室门外，视线始终不离开那个躺在里面昏睡着的人。

顾晚舟时不时会揉搓自己的头发，在重症监护室站了一整个晚上的她，在洛杉矶的太阳升起后，医院来来往往的人群都能一次两次地看见这个蓬头垢面的病人，或许在他们眼中，顾晚舟已经疯了。

在北京的苏瑾已经收到了洛杉矶的新闻，报社飞快进行整理报道后没多久，程景良便迫不及待地给她打来了电话。

“国内的伤亡人数有没有晚舟的名字？”虽然程景良的语气听上去没有什么起伏，但苏瑾知道，只怕他脑门上的汗已经密密麻麻了。苏瑾不打算为难程景良，这次去美国亲自采访的机会她没能拿到，让程景良去美国走一趟替她照顾着顾晚舟，她也才放心。

“有，晚舟和陆子寒都在受伤名单内。”苏瑾翻到了顾晚舟和陆子寒在美国留居的医院地址，沉吟了一下，“程景良，这是我为我的闺蜜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我最近有年终的新闻总结要跑，去不了美国了，我希望你能照顾好晚舟。”

挂了电话，程景良又给段临笙和莫则喻透了消息，调查快递和袭击顾晚舟的事情刚有了些眉目，他也没那个心情去管了，订了最早的一次航班就去了美国。段临笙和莫则喻达成了共识，段临笙与程景良一起去美国，而莫则喻立刻回宁远，和在宁远的几个人安抚顾爸顾妈的情绪，徐辰溪也直接从山西飞往洛杉矶，一群人在群里安排好了各自的事情，便各忙各的去了。

莫则喻和顾晚舟的大表哥一起回了宁远，到了顾晚舟家，顾爸顾妈已经在收拾东西订机票了，闻讯赶来的欧晨和郁铭帮忙安抚了顾家爸妈的情绪，一连几天三个人都陪着顾爸顾妈随时接收程景良和段临笙他们从美国传过来的消息。

“你给我进去！”程景良把顾晚舟一把扔进酒店的卫生间，看着她瘫软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抬手开了淋浴的莲蓬头，冷眼看着顾晚舟在蒸腾的热气中闭眼喘气。段临笙和徐辰溪被程景良锁在门外不让进去，马克和霍姆斯还在医院守着陆子寒，程景良低头看着已经瘦出了骨头痕迹的顾晚舟，一股怒气顺着在心里积累了十几二十个小时的所有担忧和心疼倾流而下。他程景良在知道消息后第一时间赶来洛杉矶是为了看她一眼证明她在经历了一场那样的惊心动魄以后依旧安好，而不是为了见到她顾晚舟成了一滩烂泥的颓废样子的。

新闻报道出来的时候，他正坐在明启的会议室里与合作方洽谈合同，前脚刚在合同上签了字，后脚一跨出会议室的门，就在公司大厅悬挂的电视里看见了恐怖袭击的新闻，程景良强忍着即将爆发的情绪给苏瑾打了电话，得到地址后赶往机场的路上，车上方向盘的真皮皮套被他捏到变了形，坐在他身边的段临笙能清楚地听见他紧张的磨牙声，不是前后左右地磨动，而是咬紧了牙关发出来的艰难的牙齿无可奈何的抗议。坐上了飞机的程景良想，他既不能陪伴顾晚舟度过那么一场歇斯底里后的八年，也不能在这样的生死中保护顾晚舟的安好，或许苏瑾说得没错，他还是没变，他依旧不能保护顾晚舟，他依旧保护不了她。

“程景良你开门！”徐辰溪开始撞门，双手一拳一拳不理疼痛地砸在酒店厚重的木门上，身边的段临笙早已跑开去找服务员要备用钥匙，徐辰溪听不见房间里的声音，心里更加不安。“你他妈给我开门！”

程景良不管门外的叫嚷，蹲下身双手扣住已经湿透的顾晚舟：“顾晚舟，你看着我！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顾晚舟紧闭着双眼没有说话，眉头依旧紧紧地锁在眉心，似乎想醒却醒不过来，她只是潜意识里挣扎开程景良的双手，一头又倒在了旁边的浴池边上。徐辰溪和段临笙开了门，闯进来的瞬间却看见卫生间里一阵阵蒸腾而出的白色水蒸气，而顾晚舟则淋着从莲蓬头里喷出的水倒在浴池的边上，徐辰溪将程景良拉出来一拳打倒在床上，段临笙关了水，把顾晚舟扶进房间用被子裹住搂在怀里，徐辰溪看着他怀里的人，眉头依旧紧锁不放，转身对程景良吼道：“你是不是疯了？！你不怕她再出个什么意外吗！”

段临笙把顾晚舟扶着放倒在床上，出门叫了两个女服务员进来，三个大男人在卫生间门外焦急地等候着，段临笙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你们把顾晚舟带到哪里去了？！”电话里女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怒意，不等段临笙回答，女人又问：“你们在哪儿，我过来！”

段临笙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说了个地址就挂了电话，两名女服务员给顾晚舟洗好了澡穿好了衣服，出来的时候程景良推开两人把顾晚舟给抱了出来，放在自己的腿上给她吹着潮湿的头发。酒店就在医院的旁边，云见浅的速度也很快，挂了电话不到十五分钟就冲进了酒店，在程景良几个人的房门外把门拍得震天响。

“你是谁？！”徐辰溪有些不耐烦，云见浅仰着下巴推开他，径直走到了程景良面前，不出她所料的，顾晚舟的确躺在他怀里，不由分说地推开了程景良，云见浅扶着顾晚舟躺在了床上，从随身带着的包里抽出了针灸袋。

“你做什么？！”程景良抓住云见浅抬起的右手拦住她，“你是谁？！”

云见浅冷笑一声：“你以为谁都会像你们三个这样，把她伤到在美国孤苦伶仃八年吗？”说完把手从已经怔住的程景良手中抽出，手里的针毫不犹豫地插上了顾晚舟的穴位，继续抽出一根针，没有回头，专心致志地看着顾晚舟对他们说：“你们只需要知道我不会害她，她体寒的毛病又犯了，我去给她送药的时候从马克教授那里打听到了你们的消息，所以就过来给她做第二次针灸，还有，我带来的包里有她要喝的药，你们待会儿给她喂进去，最后，不要跟她提起我。”

“为什么？”段临笙拦住她，他看得出来刚才她为顾晚舟扎的那几针是做什么的，既然不是敌人，那为什么她不让顾晚舟知道是她在为她治疗？

“不说就行了，你们也不想顾晚舟断了治疗吧？”云见浅没有回头，只顾着收拾自己的东西，转身冷眼看着程景良蹲在床边的样子，不再说话，径直离开。

或许真的是太累了，在一场舒适的热水澡和云见浅的入眠驱寒的针灸后，顾晚舟经历了自己自恐怖袭击以来，最深沉的一次睡眠……

陆子寒的情况不太稳定，他在重症监护室里躺了两天，医生进去的次数马克已经数不清了，顾晚舟被中国来的三个男人带走，他的担心还能少些。可他对顾晚舟的安心并没有放下多久，不过离开医院的七八个小时后，顾晚舟又神色慌张地从医院走廊的尽头冲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中国来的那三个男人。

与之前一样，顾晚舟一动不动地守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口，眼神呆滞地看着医生护士进进出出，她不再哭闹，她乖乖听话喝着霍姆斯给她拿回来的中药，也配合程景良和徐辰溪给她穿上的厚厚外套，她也顺从地吃着段临笙给她喂进嘴里的饭，只是她不再说话，她始终表情木讷地守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口，直到一周后的某天，对陆子寒进行检查的医生从重症监护室出来以后，对他们说：“你们其中一个人可以进去看他，目的是唤醒他。”

顾晚舟那一瞬间好像整个人都活了过来，跟着医生护士进行的全面消毒的过程整个人都显得那么坚定那么迫不及待，那是程景良在阔别顾晚舟八年后第一次看见她眼中恢复的光彩，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是顾晚舟在绝望中破土而出的新生，也是他程景良从顶端而降的灭亡。程景良知道，他应该是输了，他输给了顾晚舟在美国的八年，输给了陆子寒在爆炸那一瞬间的挺身而出，输给了顾晚舟不再原谅，也输给了他八年前的不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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