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在西山待了一夜，顾晚舟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段临笙的肩上睡着了。恍惚中顾晚舟感觉有人将自己用毛毯裹紧，抱进了车里。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程景良的怀里，程景良似乎一直保持着环抱她的姿势，段临笙和莫则喻在前面的座位睡得很香。

顾晚舟摸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五点，窗外的太阳还没升起。小心翼翼地揭开身上的毛毯搭在程景良身上，想打开门出去看日出，却在坐起身的一瞬间被程景良拉回了怀里。

“别动，好好睡觉！”程景良眼睛都没睁开，霸道地将怀抱收紧。

“我想看日出。”顾晚舟抬头看着他，无奈地笑。

他挣扎着睁开眼，回头看了一眼窗外，又盯着顾晚舟看了半天，终于还是败下阵来，“走吧！”

程景良把毛毯裹在顾晚舟身上，搂着她坐在树旁，他看着远方的风景，在顾晚舟耳边说：“你看，我们看到的太阳，也是需要绕圈才回得到正确的终点。”

顾晚舟淡淡笑道：“可它只是绕圈，而不是走错路。”

程景良转头看她，没听见一样自顾自地从西装内衬里掏出两块表，然后拿出其中一块戴在她的手上，一边戴一边说:“昨天跑了快半个北京城才找到一个老师傅愿意替我修这两块表，老师傅修到一半的时候也劝我别用了，趁早换了算了。我想也是，这表都这么久了，也不太好看了，哪天我们一起再去看一款新的。”

顾晚舟抚摸着自己手上的银色表盘，看着新换上的表带，轻蔑地笑着，“换了新的又怎样？程景良，它们早就只是一块冷冰冰的零件团了。那位师傅说得没错，你该换一块手表了，这块表早就已经不适合你了。”

说完，顾晚舟迅速摘下手表，抬手往山下扔去。程景良阴沉着脸看她，“你一定要做到一点后路都不留吗？那你为什么还留了它八年！”

顾晚舟看着远处渐渐泛出的红光，问他：“你希望的后路是什么？留下手表，哪怕它不能用了我也用一个精致的盒子把它好好保存起来，然后每天晚上看着它入眠？还是像你说的拉着你去商场去买一块更高级更漂亮的？不，程景良，这些我都做不到！那是八年前的顾晚舟才会做的蠢事，为你的一切尽力，被你的情绪左右，为了你随口一句翻来覆去地想，会想你是不是生气了？你是不是在讽刺我，还是你是不是会认为我是一个如何如何不好的人？会想着你今天抱了我，是不是因为喜欢我？因为我没有找男朋友而开玩笑说我是同性恋，你知道我有多介意你这么说我吗？谁知道你是当真还是真的只是开玩笑呢？程景良，我就是这么一个多疑小心眼的人，我就是会记得这些你和大家都认为无关紧要的细节，我会在意你说过的你认为是玩笑的话，因为我不敢确定你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程景良，我做不到再以你为圆心来联系我的生活和情绪！更加做不到为了你的所谓承诺而记得清楚到几乎刻进了骨子里，因为你程景良答应过我的所有事，你都做不到！”

程景良怔怔地看着她，像是忍了好久，艰难地开口问她:“你不信我了？”

顾晚舟摇头，看着他刚松了口气的脸说：“我从未信过你。”

“顾晚舟！”他近乎咆哮。

“答应过不会怀疑我，答应过不与谢依依有牵扯，答应过不会玩暧昧，答应过带我去旅游……”顾晚舟顿了顿，看着冒头的太阳笑:“我曾经真的以为自己哪怕不是你喜欢的人也算得上你身边最特别的人，因为你对我好，告诉我你的喜怒哀乐，甚至带着我回家吃饭。我从未想过真的要与你在一起，只是程景良，你不该许下那么多恼人的话，我从未信过你，就像你从未信过我一样。或许你是信我的，你只是不了解我，因为不了解所以有疑惑。而我不信你，却是因为太了解你。只是程景良，我们相识十五年，你始终不知道我想要的，我希望拥有的感情是什么。”

“太阳的确是需要绕完一圈才能回到原点，可是程景良，你错了，是地球绕着太阳转，而且前提是太阳始终在那个地方，遗憾的是，曾经我绕着你转的时候你始终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而现在，我也不想在同一个地方待得太久，待久了，会寂寞，会心寒，会被时间一点一点夺走初时的坚定。我的坚定就是这么被拿走的。”

“你知道我有多后悔离开吗？并不是我在美国过得不好，而是我为了你而离开了爱我的人，爸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朋友，闺蜜……就因为你的不信任和我的怯懦，我就这么不回头地离开了我爸我妈八年，连回国都是他们以奶奶的病危通知给骗回来的！还记得我走之前的暑假我们一起去汗蒸吗？我一直看着店里关于高血压和关节炎的内容读了一遍又一遍，奶奶在我去银川那年是真的病危过一次，那一次让我害怕到我真的以为自己见不到她。我还记得你告诉我你想你奶奶的时候你的无助和难过，当初我毫不犹豫地为了你的几句话离开中国，抛下了他们四个老人，我回国那天看见他们在机场佝偻的样子，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吧？”

“不过也怪不了你，是我自己要离开，也是爸妈的安排，虽然在那之前我一直不同意出国的事情，我还得谢谢你，让我不再犹豫放弃出国留在天津是否值得，你告诉了我，这不值得。”

是的，谢谢你，谢谢你让我知道你不值得，知道离开你可以让我活得更好更自我，离开你，一定是我人生中最好的选择之一。

“所以程景良，对不起，我做不到再去回顾从前或者遥望有你的未来，对我来说，互不干扰才是最好的选择。”

顾晚舟平心静气地说完了一大堆话，始终没有把目光移到他的脸上。八年了，他用手从脸到头反复摩擦的小动作还是没有改，顾晚舟听见他压抑着的呼吸声，他低沉着声音嗫喏着“互不干扰”四个字，渐渐地笑了出来。

这是顾晚舟八年来第一次真正地承认自己是因为程景良而离开。因为顾晚舟知道，即使自己否认了八年，回避了八年，假装了八年，但她心里那份与日俱增的内疚感是她想躲躲不了的。

八年前她完全是可以不用离开的，尽管顾爸顾妈和三位表哥如何各种威逼利诱，甚至连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上阵，但顾晚舟的脾气向来是弹簧性质，压力越大，反弹越大。反弹到最后基本达到家里根本不能提这件事的地步，提一次吵一次，刚开始顾晚舟只是冷冷地反驳，后来变成大吵大闹，毫无情面可言。在美国的顾晚舟常常想起那时候的自己，只觉得自己蠢得不可理喻。

为了程景良几乎与家里闹翻，也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居然伤害了最无辜的亲人，愚蠢之余，顾晚舟还觉得自己就是神经病。总是喜欢把一些常人都已经做出肯定的理论以自己的一种主观谬论去求证，还乐此不疲。就像她当初为了谢依依去努力程景良，为了程景良去努力宁子和杨薇，即便所有人都告诉她不可能，但她依旧甘之如饴。结果就像不被世人理解的精神病人被关进精神病院一样凄惨，她也被现实打成重伤。

顾晚舟经常想，如果当初自己不那么蠢去为谢依依做些没必要的事情，是不是她就不会认识程景良，可能他们的关系就止于一个同在一个班的初中同学而已，最起码不会成为多么要好的朋友。而十三四岁的顾晚舟却非常热衷于充当烂好人，不知道该说她爱管闲事还是她受心灵鸡汤的荼毒太深，就连班主任罚没带校卡的同学跑操场都要求个情的顾晚舟，即便事情多么吃力不讨好，她都愿意当这个“圣母玛利亚”，顾晚舟当年的“纯情”也是注定她活该有此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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