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公子有些诧异，问：“什么条件？”

“在我说之前，”风水师以一只手掌撑地，慢悠悠地站起身来，掸了掸屁股，然后，朝右侧人群眄了一眼，说，“那个梅什么教授，我不管你出于什么样的用心，要是不想让这里所有的人都陪你送命，你最好将哪个什么招魂水母的所有传闻，一字不拉地说出来。我就这个条件，你们看着办吧。”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大家都齐刷刷地以疑惑和猜忌的眼神盯着梅教授，甚至连他的亲孙女也不例外。梅教授一下子陷入到前所未有的孤立的尴尬境地。

“你这位先生说的什么话，”梅教授情绪激动道，“我能有什么用心，说的我好像是个别有用心的阴谋家，真是欲加之罪。我只是对那些传闻不屑而已，作为一名科研工作者，注重的是事实，是科学，岂能被那些空穴来风的传闻所左右，真是岂有此理。”

风水师淡淡一笑：“哦，以你这么说来，如果那些传闻果真空穴来风，你为什么不走，却望着水面傻站了半天？”

梅教授一时语塞，支支吾吾地半天，也没有正面回应。

“我的大教授，”风水师又道，“你扪心自问，以你截至目前的所见所闻，你还觉得那些传闻只是空穴来风吗。”

梅教授愣了一下，叹息一声，不置可否。

风水师见状，突然一反常态，原先那种的无所谓的带有一些戏谑的眼神转瞬之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刀子一般的眼神，他盯着梅教授说：“你刚才望着水面出神的时候，有没有想起那些惨死的冤魂，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就是那场大屠杀的帮凶？”

“你，你，你究竟是什么人？”梅教授放佛见鬼一般，用手指着风水师颤声道。

众人都听着一头雾水，不知道风水师在打什么哑谜。唯独我为之一惊，我猛然意识到先前从梅教授的笔录里以及从他口中获知的有关招魂水母的传闻不但不全，而且被刻意置换了背景，如果说整个招魂水母的传闻是一个魔方的话，梅教授告知我的显然不是它本来的面目，而是被他动过手脚了，已经面目全非了。

我隔着攒动的人头，心里不是滋味，我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虽然咫尺之遥，但一下子觉得隔山隔水，并且云山雾罩的，我不知道他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思来想去，陡然生发出一种被欺骗的愤怒和人心难测的悲凉。

不过，这样的心绪并没有持续多久，我想，人生于世，谁会没有个难言之隐，咽气的时候又有谁没有几个带进棺材的秘密呢。如此说来，我又何必苛求于他呢。这样一来，我也就彻底释然了。

出人意料的是梅教授并没有为自己辩解，即使面临着名誉和品格受损甚至丧失的危险。你不知道当时周围人看他的那种眼神，其他人自不必说，就连黄局长和梅若雪都感到狐疑与震惊。梅若雪当时就炸了，“爷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藏着掖着干嘛，有什么不能说的。再不说，人家可当你是帮凶、杀人犯了。”

梅教授扭过头去，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嘴唇启开了几秒，又缓缓闭上。

“梅老头，你就甘愿被人家往你身上泼粪，”梅若雪又急又气，哽咽道，“还是你真的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梅教授面朝凹坑的脸，当即像是被抽了一记毒耳光，尽管洒在他身上的电筒光柱摇曳不定，我仍然清晰地望见他那苍白的脸颊上微微抽搐。

黄局长抬了几次头，终于忍不住劝道：“梅老，我看你就说说吧，省得他们嚼舌根子。”

不料，梅教授比先前更激动了，他又委屈又恼怒地说：“他们不懂事也就罢了，你也跟着掺和，你还不懂吗，要是能说，我会藏着掖着不成。”

黄局长很是吃惊，张着嘴巴直愣愣地看着他。

我们都不傻，都听出了弦外之音，没成想这事居然涉及到机密，一个个既震惊又无奈，看来要想从梅教授这里获悉传闻已然是不可能的，不禁都有些泄气。我有些担忧地看了看风水师，生怕他会恼羞成怒，谁料，此人果真异乎常人，面色平静，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反倒是我身旁的李木槿心有不甘似的，重重地叹了口气。黄公子从人群之中颓然地走了过来，像一株蔫了的向日葵，他走到距离风水师一米开外的地方就停了下来，眨巴着眼睛看了看，嘴唇微启又闭上，如此反复了几次，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一扭头又无精打采地重回了人群。

正当我们都以为此事木已成舟，谁知，一个意外的发现竟使事情出现了转机。

事情是这样的：当时梅若雪得知爷爷有苦难言之后，心里释然开来，又对她爷爷怀有一份歉意，可这小妮子脸薄嘴硬，当着这么多人让她道歉，她做不来，便关上手机电筒悄悄闪出人群，独自走到不远处透口气。

她走下青条石铺就的坝堤，正想挨着一丛草坐到坝堤上，就在矮下身子的当儿，她忽然听到草丛里有轻微的响动，她吓了一跳，没来得及细听，就以为草丛里有蛇。女孩子对蛇天生恐惧，她本能地尖叫了起来。

黄公子最先赶到她身边，其余的人赶到后才发觉是一场虚惊，因为大家拨开草丛查找了一番，不要说蛇了，就连蛇的影子都没瞧见。大家都松了口气，都哂笑着看着她。事情蹊跷的是不仅连蛇的影子都没有，关键草丛里空空如也。这让梅若雪百口莫辩，落得一个胆小鬼的名头。

梅若雪最后也没有办法在黄公子的劝慰之下，悻悻地上了坝堤，与其他人一样准备离开。他们前脚上得坝堤，我后脚就下了坝堤，李木槿不解，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下来。我边观察草丛边听到坝堤上又响起一阵脚步声，我抬眼一看，梅若雪和黄公子两人一前一后又折返了过来。

“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梅若雪欣喜道。

我边用手机电筒打量那个草丛，边说：“没。”

“那你还留下干嘛。”梅若雪失望道，“那么多人都翻过几遍了，能落下什么。”

“那倒不一定。”我笑说，“我这人没别的，就是运气莫名其妙的好，当年在沟渠里捉鱼，我们村里男女老少，除了瘫在床上的都挤了进去碰运气，结果那条大鲤鱼就偏偏停在大腿边，你说到哪里说理去。”

“你就互吹吧。”梅若雪不屑道，不过，她并没有走，而是满怀期待地看着我围着草丛打量。

要说起来，这处草丛并无奇特之处，虽然甚是茂盛，可与坝堤沿途的其它草丛也并无二致，真正让我感到蹊跷的是，在坝堤上那么多湿脚印中居然有一串逆行的脚印，尽管它们很多都覆盖在那些顺行的脚印上，若不留心很容易就会忽略掉。而这一串逆行的湿脚印居然就消失在草丛边的坝青条石上，这不得不令我浮想联翩。

李木槿在草丛里找了一会，没有任何收获，她见我并不翻找，只是以手托腮站在草丛前静静地打量，不禁心生疑惑，“你葫芦里到底装什么药。”她问。

“别在神神叨叨，要不然我——————”梅若雪拎起脚，朝我踢了一下。

我真是怕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妮子跑下来踢我，她干得出来。我连忙指着坝堤说：“你们仔细看看上面的脚印。”

李木槿一愣，连忙跑上坝堤与梅若雪和黄公子一起低着头仔细察看那些湿脚印，由于那些湿脚印并不是沾水印下的，而是一种特殊的药水，如果光是福尔马林那是极易挥发的，可它里面还溶合了其它几种尚不可知的药剂，我甚至怀疑里面甚至参有某种油脂，使得那些湿脚印依然可辨。

还是李木槿眼尖，她率先看出了名堂，“你怀疑是他？”李木槿惊道。

我点了点头。

“什么他，他是谁，”梅若雪一头雾水地问道，“别打哑谜，快说。”

李木槿飞奔而下，激动的腿脚都些僵硬，这一下坏了，导致她跳下来着地时身形不稳，跌跌撞撞差一点被凸起的石块给绊倒，幸好被我及时扶住，才没有出洋相。

她站稳了身子，一把将我的手打开，满脸通红地瞅了瞅四周，见梅若雪和黄公子以及其它正在赶来的人正诧异地盯着她看，赶忙为自己解围道：“是一个记者，武记者。”

这一招果然见笑，成功地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李木槿将我们与武记者遭遇的前前后后都悉数道来。梅教授尤为震惊，尤为激动，他不顾黄局长的劝阻硬是下得坝堤要跟我一起寻找武记者。

下坝堤时，他丢下一句斩钉截铁的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接下来，更蹊跷的事发生了。

我们一群人围着草丛左看右看，又将整个草丛翻了个底朝天，却愣是没有发现武记者的蛛丝马迹。

唯独风水师盘坐着在坝堤上，懒洋洋地冷眼旁观，我暗地里偷偷瞄了他几次，发现他并不关注我们，而是一直那么东瞅瞅，西看看，然后，面目表情地发愣，时而冷不丁地轻轻摇头。

我暗忖，他一定是察觉到我们忽略或者疏漏的东西，更大的可能是他察觉到的那些东西，我们这些人无一知晓。

过了片刻，就在我们快要心灰意冷之际，他霍地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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