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的秘密会议结束了。

从房间里离开，诺伊娜不忘提醒人一定要保密。

毕竟有了张伟的前车之鉴，谁都料不定这座教堂里是否还装着什么叛徒。

但在其他人离开了之后，夜霜才陡然发现，紫玲依然坐在位置上，没有动弹。

想起来，在会议的过程中她也似乎并没有什么活跃的迹象，除了那突如其来的第一声赞同以外，从头到尾她都保持着沉默，好像颇有心事的样子。

“怎么了，紫玲？”

夜霜重新坐了下来，轻声问。

紫玲像是吃了一惊，玉色的眸子看着重新回到身边的夜霜，脸上挤出一个微笑，“没事，我只是……没什么。”话到一半，她最终还是将心里的话咽了回去。

夜霜的眉头不禁皱起，紫色的瞳眸在紫玲脸上打量着，却也看不透她的心思。

从米娅那里打听到了一些关于紫玲的情况，但除了她一直逃避禁闭要出寻找自己无果以外，夜霜并没有听说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

但紫玲的样子显然跟以前那个阳光开朗的女孩不一样了。

她虽然还在笑，但眼眸里怀揣的情绪完全不同，看着夜霜的眼神好似是在凝视某位将逝的亲人，那种随时可能遗失般的忧伤如泉水般源源不断的从她眼底涌出。

回想起在大教堂门前重逢时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夜霜的心狠狠的揪了一下。

“紫玲，”夜霜顿了顿，柔声道，“有什么话，你想说就说吧，这里只有你我，不管是什么，我都愿意为你保密，为你分担，只要你愿意告诉我的话……”

紫玲低下了头，她不敢直视夜霜的眼睛，因为那样她可能会哭出来。

埋着头沉默了一小会儿，紫玲才深深吸了口气，带着些许哭腔道：“夜霜，你有的时候会不会感觉……感觉自己很没用……”

夜霜怔了一下，话到嘴边却最终吞了回去，没有回答。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是我……”细白的手掌不自觉的揪紧了裙摆，紫玲咬紧下嘴唇，玉色的瞳仁里像是闪烁着碧色的莹波，“我发现我……我，我什么都做不到……我什么都没办法做到……”

夜霜的回归对于紫玲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消息。

然而当看到夜霜完好无损的重新出现在自己眼前，自己却发现自己实际上什么都做不到，口口声声说着希望自己能够帮助到夜霜，但根本就没有做到事情的感觉紫玲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自信。

这种不自信存在已久，早在亲眼目睹了夜霜和胡子非的对决时她就有所表现。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面对一件又一件危机时自己的有心无力，这种不自信逐渐压垮了一直以来支撑着她的信念，变成一种发自内心的极端恐惧。

夜霜也曾经历过这样的一段时光……

那是在安伯刚刚去世不久，夜霜开始自己一个人生活的时候。

承担着来自生活的压力，承担着周身同学不怀好意的目光，承担着社会上对一个无依无靠者的恶意，在寂静无人的夜晚，夜霜有时也会坐在没有开灯的出租屋内，缩成一团，反思着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反思着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失败，挫折，每一样在旁人眼里微不足道的失误在当时的夜霜看来就像是一句来自灵魂深处最恶毒的诅咒——“你又失败了”、“你怎么回事”、“你行不行啊”——这样或是那样的自责自问在内心深处沉积，直到化作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焦虑情绪爆发出来。

就好似抑郁症患者常写在日记里的语句一样——

在那段日子里，世界对于夜霜来说都是灰色的。

在大众的眼里，这种情绪的累积直到失控可能终究只会被归咎于当事者内心的脆弱，他们常常只会用淡漠甚至嘲蔑的眼神审视当事人，顺便给对方套上“无病呻吟”的标签，根本乎那人经历了什么，正在忍受怎样的与折磨。

毕竟在这种时代里，谁又在乎别人的感受呢？

夜霜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从那里走出来，但直到现在依然能从他的身上看到那些事情给他留下的深刻伤痕——他不自觉的变得孤僻、焦虑又固执，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他自己坚定下来，不去被其他人所影响，专心成为自己。

也正是这样，夜霜才能理解紫玲现在身上发生的一切。

“我总有一天要变成跟学姐一样。”

紫玲不止一次的说过这句话。

她真的太想要变成朝妤晞了。

或者该说，在她的内心深处她已经不是“想要”成为朝妤晞，而是渐渐的变成了“一定”要成为朝妤晞了——这一点朝妤晞本人也曾跟夜霜提起过。

她们都是南虚的徒弟，可渐渐的看着自己师姐的背影越发的耀眼越发遥远，自己却始终只能在原地踏步，这种巨大的落差使得她愈发感到焦虑。

“努力会有回报的，只要努力，废物也能追上天才的！”

她总是这么给自己打气，甚至还曾给夜霜这么加油过，可如今她却渐渐发现这句话完全就是一句天大的谎言。

她不甘心，绝对绝对的不甘心！

她想要证明自己，就像是曾经夜霜与胡子非的那场对决一样，不别人，只让自己能够再度信任自己。所以刚才她才会义无反顾的赞同了诺伊娜的计划——

那是她，最后的挣扎了……

泪珠啪嗒啪嗒的落下，在已经攥得发白的拳头上碎裂，像是绽开的水晶花朵。

紫玲终于还是在这一刻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哭出声来：“我……是不是……我是不是这辈子……都不能像学姐那样了……我……”

看着紫玲梨花带雨的泪颜，夜霜沉默了许久，也终于开口了。

但他一张口，就让紫玲完全愣住了——

“对，你这辈子都做不到朝学姐那样的……”

紫玲杵在那里，就像是石化了一样，许久都没反应过来。

夜霜很清楚这句话对紫玲的伤害会有多大，但是他更明白，假使编造着糖衣炮弹欺骗她，也许能让她一时振作起来，也许她下一次真的会有所成就重拾信心，但这一切也仅是在把她往更加高耸陡峭的悬崖边缘推搡。

巍峨的山峰都有倾塌的可能，何况是一座虚筑的高台呢。

所以夜霜那么说了，紧接着又说道：“不仅是你，包括胡子非，包括我，很多人都是不可能抵达像是朝妤晞那样的高度的——就像顾教授常说的那样，她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奇迹是无法复制的。我理解你想要追赶上朝妤晞的心情，但是有些人本就没有追上的可能，再怎么努力也都只能是徒劳的……”

说这句话时，夜霜的脑海中不禁浮现起某个陌生又熟悉的背影。

那是他少年时常常想象的父亲的模样，但如今再度想起来，却觉得更加遥不可及了。

“那……那我以后……该怎么办……”

紫玲停止了哭泣，可双眼依然充满了迷茫。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觉得啊，”夜霜温柔的微微一笑，伸出手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人之所以活着，并不应该是去成为某种人——有时候，去成为‘自己’或许才是最正确的道路……”

“成为我自己？”

“对，成为一个叫紫玲的女孩，变成只属于你自己的模样。”

听到这里，紫玲完全怔住了。

她讶异的抬起了头，如碧玉般的眼眸注视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

或许只是错觉，此时此刻她竟觉得眼前这位少年真的如同春日的太阳一般熠熠生辉。那一束束从他眼中投来的温柔的阳光，也好似足以暖入她焦躁不安的内心深处，驱散那沉积许久的阴霾某颗不知何时植入的种子开出一丝萌芽。

这一刹那间，对于紫玲来说，好似真的停顿了许久，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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