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不再是猩红的世界。

视线逐渐恢复过来，虽然有些昏暗，但起码不像方才那般诡异了。

这是神乐绫目撤销了幻术的结果，毕竟也没必要给一个死人施加幻术了。

是的，亚尔伯特就快要死了。

或许连它自己本身都没想到，最终的结果会是这样。

但是，对它而言，一切都已经值得了。

如它曾跟夜霜说过的那样，它能够看到鹰隼的视野，所以看到鹰隼驮着老王直达较为安全的地带时，它也不免深深的松了口气。

至于被击落的夜霜——只能说它心里还是稍稍有些愧疚的。

“快去追，把人都调过去，一定不能让那个精灵老头跑了！”

神乐绫目已经在指挥神侍教会的信徒了。

不过这显然是徒劳的，毕竟没有人能追得上鹰隼的速度。

知道这一点的幻瞳少年并没有理会其他人，独自走到了亚尔伯特的面前。

倚着围栏坐着，亚尔伯特的呼吸已经十分微弱了，双眼无神的看着地板，瞳孔也扩散开来，但即便如此，它依然紧紧握着手中的永恒之枪，好似攥着生命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般，以至于指尖完全发白。

“它们会去哪儿？”幻瞳少年蹲下来问，“回答我，也许我还能救你。”

这无疑是谎言，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被他的武器击中的生物，无一例外都会在短期时间内因为生命流逝而死去——这是他的武器【海拉之脊】上附加的“必死之咒”，也正是拥有这支武器，他才能在神侍教会里拥有如今的地位。

幻瞳少年希望亚尔伯特在临死之际会有所动摇，毕竟只要是生物就会对死亡产生恐惧，也许在弥留之际它会透露出些许什么也说不定。

“……亚尔伯特……”

“嗯？”

幻瞳少年怔了一下。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可过了一会儿，他确实又听到亚尔伯特再次呼唤了它自己的名字。

“亚尔伯特……亚尔伯特……”亚尔伯特不断的低呼着自己的名字，已然完全散开的瞳孔证明它此刻已经完全沉浸在回忆中了，“为什么……亚尔伯特……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你要……那么做……”

在亚尔伯特濒死前的走马灯回忆里，那段不为人知的故事也终于迎来了尾声——

在那个火焰与风暴同在的大雨之夜。

拓诺斯与他的挚友做了最后一次拥抱。

锋利的剑尖贯穿了肉体，鲜红的血液顺着剑刃在狂暴的雨点击打下，落到了地上，与猩红的雨水混杂在一起，痛苦的感觉令人感到深深的阴寒，生命在一下致命的刺痛后瞬间开始飞速流逝。

然而，这一切的感受却没有发生在拓诺斯身上。

被剑刺穿了胸膛的人，却是亚尔伯特。

“亚尔伯特？为，为什么……”

拓诺斯怔住了，它已经做好了被亚尔伯特杀死的准备。

可亚尔伯特却丢掉了武器，自己撞到了它的剑上！

亚尔伯特趴在拓诺斯的肩膀上，生命的流逝使它感到无力，一股疲惫的感觉涌上脑海，但它依然坚持着露出微笑，温柔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傻瓜……只要一个人死……另一个人就能活了……对吧？那既然是这样……我也想让你活下去……”

“不……不！不！不！不该是这样的！”

亚尔伯特无力的从拓诺斯肩上跌落，拓诺斯却连拉住它的力气都没有了。

“对不起……让你承受这一切……”亚尔伯特用虚弱的声音说道，“但是……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带着咱们人的希望……”

可亚尔伯特的自我牺牲并没有感动那些入侵者。

他们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似乎是觉得并没有见识到传说中精灵族的魔法很是扫兴。

如同亚尔伯特所说的那样，这帮人类根本没有放过一个精灵的打算。

他们将拓诺斯从亚尔伯特的身上拉开，推搡着来到尸堆前——

是时候清理掉最后的精灵了！

迎着火光，一个人类抽出了他的佩剑，瞄准拓诺斯的脖颈，高高举起！

眼看剑就要落下，就听到雨中传来如惊雷般的声音——

“远古的诸神之父啊！请再度展现这支神枪的光辉吧！随我的意愿，击杀我的敌人吧！”

随之只见天空落下一道金色的雷光！

一柄银白色的长枪在金色光芒的包裹下从远方飞来，如同一枚流星般划破夜空，精确无误的击中了行刑者的心脏！

拓诺斯猛地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远处已传来冲锋的角！

这是精灵族特有的象牙巨的声音！

一支半马人铁骑先锋部队最先出现在视野中，它们横冲直撞，用手中的钢戟挑翻那些还没有防备的人类！

正面的人类也没有好下场。

他们的火绳枪在雨中没有作用，瞬间就被后续赶来的精灵战士斩倒在地！

战斗发生在一瞬间，也结束在一瞬间。

被吓得心胆具裂的人类落荒而逃，但在半人马骑兵的追杀下逃进森林的生还率基本为零，剩下的也仅是时间问题了。

而在村庄里，精灵族战士们看到这个部落的惨状，一时皆是无语凝噎。

有人在尸堆中找到了拓诺斯，把它带到了它们首领的身边。

“孩子，别怕，我们来了。”

一位老精灵出现在拓诺斯面前。

它蹲下身来，将银色的永恒之枪放到地上，安抚着拓诺斯道：“不用再担心了，我们来救你了……”

火焰映亮了它苍老的面容，它的模样深深的刻在了拓诺斯的眼中。

只不过此时此刻，拓诺斯并不知道，这位老精灵以后将会成为西欧精灵同盟的王。

了整个村子，精灵们没再找到另一个活口。

它们只能把尸体都安葬了，然后起程赶往其他地方。

像拓诺斯村子受袭的部落还有很多，它们必须赶在那里变成这副模样之前抵达。

准备离开之际，王让拓诺斯坐在自己的坐骑上，“没事的，一切都过去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拓诺斯一脸茫然。它直到这时都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甚至在心底里还认为这可能只是一场未醒的噩梦。

王回答道：“他们是人类，就是祖训里永远告诫着我们不要跟他们接触的生物……”

“人类？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拓宽土地……他们自己的生存。”

“自己的生存灭绝其他的生命？！”拓诺斯感到无法理解，“凭什么？那些人类有什么资格决定其他生灵的命运？！”

王也怔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

它摇了摇头，示意拓诺斯不要再问下去，又像是转移话题一般，问道：“对了，孩子，你叫什么名字？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拓诺斯怔在了那里，望着远方已然成为一片废墟的昔日家园。

许久，才缓缓开口道：“亚尔伯特……我的名字，叫亚尔伯特。”

回忆与故事总是有结局的。

只是这种故事往往都是那么惨烈。

没有人会知道曾有一个挚友肯替某人死去。

也永远没有人会知道，有一位挚友愿代替某人活着。

在埃菲尔铁塔上，这段不为人知的回忆也终究随着这位精灵的死去而永远尘封在时间的角落里，永远都没有人能再得知。

只是在最后，这位靠在围栏上即将永久沉眠的公爵大人的嘴角，却微微的翘起一丁不起眼的弧度——“我做到了……亚尔伯特……我你的未来变得完整了……”

这位长大了的拓诺斯，时隔数百年，也终于再度死去了……

……

“这还真是个深邃的故事啊……”

远在摩卡西亚的医疗大楼里，用着科尔医生混进来的安瑞也终于听完了周文浩的故事。

不过对于安瑞来说，这种来源于一场梦的故事实在难以勾起他的兴趣，假如不是因为对方是自己朋友的朋友，他现在可能已经找了个借口开溜了吧。

似乎也能看得出安瑞无聊的神色，周文浩会心一笑：“我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

安瑞怔了一下，连忙笑着摆摆手道：“没有，别多想。”

可事实上，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有多么僵硬。

“不用担心，也不用安慰我，人总是有要面对死亡的一天的。”周文浩十分从容，一双盲目望向窗外，也不知道视点落在了何方，“早在尼德霍格摧毁了那座城市的那一天，我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安瑞无言以对，也是笑不出来了。

病房里，两人再度陷入迷之沉默。

“安瑞同学……”

好久之后，周文浩突然再度开口了。

他并没有把脸转过来，眼睛依然注视着窗外：“我还有几句话，想委托你帮我转达给夜霜。而且等他回来的时候，我希望你能替我好好安慰他……”

他像是深深的、感叹毕生般长长的吐出了口气，顿了顿后才道：

“毕竟那个时候，恐怕将是他此生最难过的一段日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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