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身去给苏若琳泡了一杯热茶，她双手接过，带着一种同样的礼貌和疏离。我忽然觉得这样的她很陌生，一点都不像我平日里习惯的那个衣食住行皆可将就的老女人。

大概是因为晚上外面冷，她双手捧着茶杯，喝了一口茶，才看向我，似笑非笑的，“惊鸿，我一向都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先攀附上了武局长，这会儿又闹得满城风雨，连顾先生都为你悔婚了。”

这一句话就叫我满面绯红，无言以对。我知道她一定是看到报纸了，那些记者专挑博眼球的话说，一定讲得很不堪，又加上那些羞人的照片，等于证据确凿。这种事情，等于是把我和顾先生的私房事公之于众，特别是当面对我亲妈的时候，我真是觉得臊得慌。

我不好做声，苏若琳也没再说下去，而是看向顾先生，“这么晚了来找你，实在有些抱歉。不过既然有事，那就宜早不宜迟，您说是不是？”

顾先生眉头微挑，“什么事？”

苏若琳单刀直入，“陆江远没死，对不对？你知道他在哪儿，或者你知道他的线索，一定有。”

她说得特别肯定，我也不知道她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顾先生沉默了片刻，“你是来找我交换条件的么？”

苏若琳看了我一眼，“要说交换，也不是不可以，我知道你们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

最想要的……我在心里默默地想了一回。目前摆在眼前的状况就是，顾先生和傅芸芸的婚事已经闹崩了，外头还指不定闹成什么样，所以现在等于说和傅家的联盟也崩了。之前顾先生说过，他和傅芸芸结婚的一大目的，就是想借助傅家的力量扳倒高四爷。

所以说，现在对付高四爷的难度一定加大了，事情也显得更加紧迫了。先前武局长也一直怂恿我去苏若琳那儿套话，目的也是高四爷，可惜苏若琳的嘴太紧。

所以说，苏若琳这个时候能拿得出手的最大底牌，可能就是关于高四爷的消息了。

但我不敢乱说话，我看着顾先生。顾先生的两根指头在茶几上敲了敲，“我最想要的……你说来听听。”

苏若琳伸出四个手指头晃了晃，“如果我给的消息分量够的话，我也希望顾先生您能给出同等分量的东西来交换。”

顾先生沉吟片刻，“可以。不过，我得先听听琳姐的消息够不够分量。”

苏若琳笑笑，拿出一只u盘在指尖上转了几下，“荆南琳姐，弃了自己的全部身家和名声，混迹高家的地下赌场这么多年，你以为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这里是高老四这几年来的犯罪证据，里面有文件记载，也有录音和视频。开设地下赌场，放高利贷，以暴力手段胁迫他人，等等。还有红馆，有高老四的部分股权，高老四借助红馆拉皮条，提供吸毒和贩毒场所。这些东西，足够给他定个组织、领导、参与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另外，其中的部分事件可以定性为故意伤害以及其他罪名，判个无期应该是没问题。”

我大吃一惊，我一直都觉得苏若琳身上有些大秘密，但我没想到这是真的。她一直这么放浪形骸，居然真的是在搜集高老四的犯罪证据。当她亲口说出这一切的时候，好像很多疑问就可以解释得通了。但我又觉得这整件事中，还有哪里好像不太对劲，甚至又有一些新的疑问生出来。

这些年来，她一直都在装疯卖傻，扮猪吃老虎。

我知道，这一切一定又是为了陆江远，为了那个人渣。那天在地下室里头，他不仅不认我，反而连苏若琳都一起骂。所以她做的这一切，我觉得不容易，她舍弃了这么多东西，就单单是为了扳倒高四爷而已。现在为了见他，又把这些多年来潜伏得到的东西拱手交出来。

我就觉得不值。凭什么陆江远那样的人，就有人要对他这么好，要用一生来做代价呢？

顾先生伸手要去接，但苏若琳把盘收回去，“你的东西呢？”

顾先生笑笑，“你既然大晚上的找到我这里来了，就应该知道，你要的，我给得起。荆南顾向桢，从不诳人。”

苏若琳沉默了一瞬，把u盘递给了顾先生。顾先生拿着盘到书房里去了，大概是去查看这里头的资料到底有没有用处。

我和苏若琳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苍凉。她一直都知道我跟了顾先生，也知道我后来就住进了顾先生家里。但这可能是她第一次上门来，还是为了陆江远。

我有点难过，十八年来她把我养大，在过去的很多年里，我们也算是相依为命的，尽管她有时候脾气很差，她打我骂我，可终归是亲人。她去赌，赌得家产输光，连我都被她输掉了，后来的那一点亲情，也慢慢地都被她输光，可一切都是为了陆江远。

在她心里，我好像一直一直都比不上陆江远的一根脚趾头。我都有点怀疑，天下真的有这样的妈？

现在她坦白地坐在这里，恢复了她从前的模样，我隐约能感觉到，有一些重要的事情，已经慢慢开启了。潘多拉的魔盒打开，已经没有了回转的余地。

我悲怆地看着她，她也看着我。

“我真的是你亲生的吗？”

这个疑问，我在心里已经徘徊了很久。只不过，从前我知道她不会告诉我，所以我没有问过。

苏若琳笑了，“当然。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家里还有你的出生证明，你也可以去找当初接生的医生求证，如果你还能找到的话。”

我盯着她的眼睛看，她说的好像是真的。可是，我想不明白。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把我推进这样的漩涡，你拿我抵债，你让我进唐宫，改变我一生的轨迹，叫我走上这条路。还是说，你觉得这条路走得很光荣？”说到后面，我有一点凄然。很多次，苏若琳都是一副歇斯底里的样子，半疯半癫的，难得有好好说话的时候。但现在，我知道，她无比清醒。

“你在怪我？”苏若琳挑眉，“我怀你十个月，我给了你一条命。我还养了你十八年，即使生活困难，也没短你缺你什么。现在你已经成年，你还要我怎么样，要我做个神龛把你供起来不成？抱歉，我是个穷命，家里养不起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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