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江远就这么看着我，他原本有些浑浊无光的眼神忽然变得犀利起来。

“孽障，贱人！”他忽然暴怒，顺手操起桌子上没来得及收走的菜碗，直接冲我砸过来。

我下意识地去躲，咣当一声，幸亏有栅栏挡着，碗飞到栅栏上撞了一下，然后掉在了地上，碎了。飞溅出来的剩菜残汤溅了几滴在我衣服上，味道不太好闻。

我不能理解他的愤怒。刚才我说的话，他分明是听进去了。我知道我这个不男不女的名字就是他给取的，他自己给取的名字，这么多年来，他不可能不知道我的存在，也不可能不知道陆惊鸿是谁。

我怔了片刻，陆江远依然不解恨，把床上的枕头也扔了过来。

“滚出去，给我滚出去！贱人养出来的种，我不认识你！”

枕头落在了刚才的碎瓷片和菜汤里头，脏兮兮的一片。

这是我和陆江远的第一次单独见面，他不仅没有表现出一个父亲应有的任何感情，反而勃然大怒，破口大骂。从小到大，我从来看没有从他那里得到过半点温暖，我现在来看他，他骂我。

不光是骂我，他连苏若琳一起骂了。苏若琳一辈子都毁在他手里，一辈子都对他牵肠挂肚，可是他骂她贱人，骂我是贱人养出来的种。

我也不想管他的死活，要不是因为他身上有这么多疑团，我也根本不会来见他。

陆江远像疯了一样，冲过来用力地踢墙壁，拍栅栏。他眼睛血红，这愤怒不是装出来的。

我忽然也很烦躁，反正他打不着我。我退后两步，指着他的鼻子，“陆江远你这个混蛋，人渣，像你这样的人不仅不配当爹，你连当人都不配！我什么事碍着你了，你要上来就骂我？你骂我也就算了，苏若琳一辈子都对你念念不忘，为了你一辈子都毁了，你连她也一起骂，你到底还有没有一点良心，有没有一点人性！”

我骂得酣畅，可是陆江远听见了，忽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他哭得伤心，是真伤心，光是哭声里头都能听出哀哀戚戚的感情来，哭得我光是这么一听，就没来由得觉得伤感，心里的愤怒不平全都要转变成伤感了。我不知道他到底在哭什么，看样子，我的目的也没有希望达到了，我没有办法从陆江远身上得到任何有用的话来。

一个老头子哭得这么肝肠寸断，我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叹一口气，决定先出去。我从这个房间里出去，走上地下室的台阶，在门里头小心翼翼地听了好一会儿，确定外头没有其他动静，才悄悄地把门打开，闪身出去。

地下室的门还没关上呢，我就听见背后一个声音，“干什么去了？”

顾先生！

我吓得一个激灵，好一会儿才定了定神，转过身来，冲他微微一笑，“我刚才在那边走走啊，好巧，你怎么在这里？”

顾先生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把我给捞过来，“巧？我听说你瞒着我偷偷进地下室去了，所以我特意回来看看的。”

直接就这么被戳穿了，真是一点余地也不给人留。

“那个……我……”我支吾了一下，只好睁眼说瞎话，“我可能是迷路了吧，你看你院子这么大，我也很少下来走动，每次一走动就叫人看着，怪难受的……”

“迷路，我看你记性好得很，连里头的密码都已经记住了吧？怎么，跟你爹的会面是不是很愉快啊？”

我翻了个白眼不做声。顾先生继续揭发我，“不是你在里头，陆江远能这么又哭又叫的？”

“……”

我无言以对。

“瞒着我，去见陆江远，是不是想知道什么秘密？”

“……”

我沉默了一会儿。

不过，既然他已经知道了，而且还被他抓了现场，索性，我觉得很多事情应该挑开明说。这种互相猜测，总在忧心忡忡的感觉，真是太难受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顾先生，既然今天你特意回来了，那么……你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谈谈。”

“谈谈……”顾先生似笑非笑，“我总觉得和女人谈判，应该到卧室里去，坦诚相对，贴身肉搏比较合适。”

我翻了个白眼，不理会他的调侃，“我是认真的。”

顾先生摊摊手，“讲真，我说的那种谈判对你更有利一点。不过……好吧，女人不愿意到床上去谈，那么坐在客厅里，公平谈判，你可能要吃亏咯。”

他顺手把胳膊往我肩上一搭，揽着我往屋里走去。上楼，坐到楼上的客厅里，他指指卧室，“真的不要进去谈吗？你应该知道，不管你想要什么，车子，项链，戒指，钱，男人在床上都比较容易答应。”

他说的那些，我一样都不需要。

我对他竖了个中指。

顾先生嘴角慢慢地翘起来，露出一个可以称得上愉快的笑容。

他贴着我很近地坐下，我不肯，我是想很认真地跟他谈一谈，而不是在他面前撒个娇求他同意什么的。我站起来，沏了两杯茶，然后在他对面坐下。

两杯一模一样的茶，在一定程度上表示了我们此刻的平等身份。

“顾先生，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可以坦白地回答我吗？”

他摊手，“我从来不骗女人。”

我微微低了头，“顾先生，你爱我吗？”

他愣了一下，笑了，“为什么纠结这种问题？”

我执拗地盯着他，“可以回答我吗？”

他真的歪着头想了想，“陆惊鸿，你这是第二次问我这个问题，你在逼我回答。在我看来，爱是一种心理感受罢了。此时此刻，我觉得这个女人合我心意，我愿意跟你睡觉，至少今天愿意，这就是爱，没有任何人规定这种心理感受的持续时间至少是多久。一秒钟，或者一年，或者一辈子，都可以称为爱。”

我被他这一套理论给打败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觉得我对你好，在我身边会让你过得好一点，也许你可以认为我爱你。反之，如果你觉得在我身边是一种煎熬，那也许我就不爱你。如果你，或者说你们女人对于爱的定义不一样，那么我没有办法给你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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