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救不了他。”

墨流尘黯然：“我现在不是鬼，亦不是神。”

乱花从他脸畔扫过，落在肩头，虽是人间致美但却凄然萧条。

凡星心中痛到极致，双眼红肿，唇上浸满了血渍，冷若冰霜抬眼静静凝视着墨流尘，两人相隔一人的距离，却仿佛隔着天南海北殊方绝域。

凡星眼角的泪水划过鼻侧，滴在手背上，一滴、两滴、三滴......

她忽然静下来，轻声道：“你走吧。”

冷语冰人天凝地闭，没有任何余地。

墨流尘脑中一片空白：“真的不是我做的......”

向来傲骨孑然的他却低下眉眼不断解释，他不敢相信自己的仙剑剑气会失控，而正如凡星所言，此剑有冰封剑气，除了他还能有谁。

他愕然又惊慌，半跪在凡星面前，伸出手欲要扯住凡星的衣袖企图得到她的信任，却被她狠狠甩过，险些打在他的脸上，似乎是凡星有意避开......

在极怒之际仍未对他动手，只是这一甩，凡星手中掉落下一个金色拇指大小的葫芦瓶，她急忙捡起，忽然转头疯了一般吼道：“我让你走啊！”

唇上绽开的血口又涌出了滴滴血水，艳丽而刺眼。

墨流尘怔了一怔，低声道：“凡星，对不起......对不起......”

他手指紧紧攥住，骨节发白，微微颤抖，声音也跟着无助了几分，哀求之色越来越浓，整个眉宇都是自责和慌乱，他也不知，不知为何会这样，凡星痛的肝胆俱裂，他又何尝不是？

这个老人从见他第一面从未亏待他冷落他，顾家院落里的嬉笑打闹，初月河的打水摘果......

全都没了，没有了......

阵阵的悲痛席卷着墨流尘的全身，但他又怎能放这无依无靠的女子一人，他不止一次对自己说过，从此可不再为仙，唯愿与她历遍尘世风雨，踏遍云海山河，朝朝暮暮共享韶光。

凡星瘫坐在满是污泥的地上，身上被黏液沾满了枯叶，她黯然伤神丢了魂魄，不再搭理墨流尘，捧着顾老头的头颅走到那无首尸身旁，将头颅与那尸身合在一起，扯下自己的袖巾将顾老头的头颅与身体绑好，轻轻扶起顾老头轻声道：“爷爷，我们回家，回家......”

倏地袖巾松开，顾老头头颅歪斜耷拉在凡星身上，到处都是血腥，染得毒花艳丽枯木诡邪，凡星努力忍住鼻中酸楚之意，又将顾老头的身子立好，全然不顾泪水和血水混在脸上缓缓流淌。

她柔声道：“爷爷，听话！坐好，孙女带你回家......回家后给你买个大瓦屋，找个能干活的女婿，天天给您劈柴。爷爷，我再也不瞎跑了，你坐好啊爷爷，不然我扶不住您，扶不住怎么带您回去啊？！对了......你出来时是不是还生着炉火？就说您年纪大了，总是忘事，万一走了水怎么办？咱家就那一个院子，若是烧没了，就没地方住了......”

凡星又哭又笑，话说的断断续续，她不停的将顾老头的脑袋扶正，口中轻声责备，却没有发现自己浑身战栗，又如何能让一个尸首分离的人安安稳稳倚在怀中。

忽然她又像是清醒过来，却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实，紧紧攥住顾老头的周身，嚎啕大哭：“爷爷，求求你，不要吓我，不要吓我啊......”

话音还未落，却见她忽然揽着顾老头一头扎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凡星！”

墨流尘急忙伸手去拽她，不想却被数根金针扎到，但他没有退却，依然奔向晕死过去的凡星，然而似乎有人故意不让他触碰，一股冰凉的水线隔开了他与凡星。

他怒极，回首望去，区看到不远处竟是那赤鱬腾空而来，一边腾跃，一边攻击，攻势越来越猛，墨流尘急忙从手心重新召出玉剑，飞身上前斩向赤鱬，可是赤鱬此次却并未留情，它周身金鳞闪烁，片片犹如开光刃铁，瞬间迸发锵锵合成一支锋利无比的长剑直插墨流尘喉咙，带着微弱灵力的玉剑与有着仙法的长剑相拼竟然高出一筹，堪堪将长剑劈出一道裂口。

那赤鱬极为愤怒，粗壮的脖颈上两腮忽闪，竟飞出了数个水泡，只是这水泡并不似往常在光线下绚丽夺目，而是像镀了一层铁粉，砸向墨流尘，此物众多，墨流尘应接不暇，被几个击中身体，瞬间让他踉跄几步，满身血迹斑斑，一股腥臭随之而来。

墨流尘皱了皱眉头虽然异常嫌恶但不得不应对，他飞身而起，直冲赤鱬而去，赤鱬见墨流尘向自己冲来，用力忽闪了鱼尾，瞬间将墨流尘砸倒在地，赤鱬不亏是神兽，本事本就不小，又得了墨流尘真身的仙泽，现在无论如何击打都近不了他的身。

躺在地上的墨流尘猛的吐出一口血，血中竟带着冰渣......

不好，方才灵力达到极致，身体忽然遭到反噬，寒症又要发作！

墨流尘忙看向凡星晕倒的地方，却看见纪沐云一步一步走向凡星，墨流尘怒吼：“纪沐云，离她远点！”

纪沐云面上有些发笑，远远转过头，嘴角诡异的翘起，未将墨流尘之言放在心上，缓缓像凡星挪去，墨流尘气急，撑着玉剑刚刚起身，便又遭到了一鱼尾的拍打，瞬间天昏地暗，失去意识......

耳侧隐隐约约：“起念断然有爱，留情必定生灾......留情......必定生灾......”

......

“凡星？凡星！”

轻轻的唤声将凡星从昏迷中叫醒，她慢慢睁眼有些茫然，眼前的人影越来越清晰。

“纪沐云......”

“是我，要喝水吗？”

“嗯......”

纪沐云忙将凡星揽起，将身侧的清水端给她。

“咕咚，咕咚”

凡星一口喝下，清醒了几分问道：“我在哪里？”

纪沐云重新将她放在卧榻上，用手拢了拢她凌乱的额发，柔声细语：“这里是万兽林暹竹大殿。”

听到“万兽林”三个字，凡星神色陡然黯然，愣神道：“不是梦？这......竟然不是梦！”

纪沐云为她压了压被褥，将手覆上凡星的手背，道：“都过去了，不要难过。”

“我爷爷？”凡星忽然又坐起身子慌张问道。

纪沐云轻叹一声：“哎，放心吧，我已经将顾老伯葬在了万兽林的灵冢当中，那灵冢自会养好顾老伯的魂魄，让他有一隅安歇之地。”

凡星眼中水光有一次覆上，她静静凝视纪沐云问道：“为何我爷爷会在万兽林中？是谁带他来的？”

纪沐云蹙了蹙眉，犹豫不决，最终看着期盼得到答案的凡星慢慢回道：“是万亦楚。”

凡星忽然一把推开纪沐云，愤恨凄厉怒吼：“我要杀了这个妖女！”

纪沐云急忙挡在凡星面前，双手拢着她的肩膀，阻拦道：“凡星，不可如此冲动，你如何能打的过她？”

凡星喘着粗气，眼中血丝密布，面色惨白问：“她为何要这样做？”

纪沐云怔了怔，似是有难言之隐，但忽然又释然道：“你还未想来？定是那日在悔室，我伤了她......”

“你伤了她，她为何要对我爷爷下手？”

凡星怒目呲裂，愤怒到极点，倏地她明白过来些许，退了一步，紧紧盯着纪沐云，问道：“是因为你？！她是对我生了妒心所以才？......才用人蛹这种残忍的手段来折磨我爷爷？！”

不可思议而又笃定。

这种事情其实很简单便可看出来，只不过她竟然对一个无辜之人下了手，无耻至极！纪沐云愧疚低头不敢看凡星，过了一阵见她冷静下来，启唇道：“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你不要再说对不起，今天我听得够多了！”

一阵冷漠的回应叫纪沐云更生悲意，他继续道：“这句对不起是我该说的，却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了，如果不是我，万亦楚便不会掳来顾老伯，如果不是我，墨流尘也不会下此狠手！”

“你说什么？”凡星疑惑。

“我曾在牢中见他不是地尊一族却使用地尊灵力，这种灵身不匹配的后果便是控制不住手中灵器，都怪我未把他看的那样危险，所以才疏忽了这一点，没想到还是酿成了大祸！”

凡星抽了抽眼角，怔怔的看着纪沐云许久，几近将他用眼神剜出洞来，过了许久才问道：“你是说，你早就察觉他有可能会控制不了那玉剑？”

“对不起，那日是我太心急，所以将此事忘记了，没想到......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声音越说越弱。

凡星愣了愣，眼神复杂的盯着纪沐云许久，终是平静下来，平平淡淡道：“怎能怪你......”

故人何在，魂兮归兮，终究大梦一场，每个人都在尽力扮演自己，却早已丢了自己。

“我累了！”凡星双目无神慢慢躺下，盯着头顶的横梁。

纪沐云忙起身道：“那你再休息些时辰，若是怕吵，明日我就叫人安排你到悔室疗养。”

“好。”

悲情隐隐，千里竹林千里恨，嗔怨怏怏，万缕云烟万缕愁。

看着纪沐云离去的背影，凡星默默的从怀中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葫芦瓶，瓶身方才紧贴着自己的身子，仍有些温热，上面写着两个字“凡星”，她慢慢拧开瓶盖，从中倒出了一颗金色丹药，她深深吸了口气，将药含在口中，复而将那葫芦瓶塞回怀里，在纪沐云宽大的卧榻上沉沉的睡去，她希望，如果可以，能一直睡到海枯石烂，或者睡到下辈子，这样也许她还能见到顾老头......

那个凄清雨夜里，顾老头的话又重现在凡星脑海中“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忽而有个女人的声音同时在耳边轻柔响起：“树不可生长太快，一年生当柴，三年五年当桌椅，十年百年成栋梁......养深积厚，等待时间......等待时间。”

......

一个月后

竹阁有诗，抓耳挠腮对不整，楼台作画，歪歪斜斜不知意。

“你这是在做什么？”

看着满地的画的乱七八糟的宣纸和横七竖八的歪斜字体，纪沐云无奈笑问。

凡星闻声见是纪沐云，双眼弯翘笑道：“这悔室如此儒雅，笑笑又总是睡觉，我自觉无趣便想学些描字丹青来打发时间”

说着她起身伸了伸懒腰，浸在和暖的日光下，面上慵慵懒懒。

纪沐云行到桌案边捧起一个雕漆腾云的茶盘，里面放着一个五彩小盖钟对凡星道：“日头暖了，茶我换了，用的是旧年蠲的雨水，天时地利人和，喝完身子能清凉些，你品品？”

凡星笑了笑接过纪沐云递过的茶盅一口干掉，道：“对我来说，红茶绿茶皆是水，能解渴就行，哪里那么多的路数！”

纪沐云见她说的洋洋洒洒，毫不在意桀然笑言：“我自是知晓，所以给你撒了些糖面，你喝着可口便好。”

凡星滞了滞，看着纪沐云试探道：“你当真不介意我与墨流尘......”

听到这个名字，纪沐云忽然脸色有些僵硬，但只一瞬间便恢复如初，他朗笑几声道：“哈哈哈，自是不介意，无论你过去如何，那都是过去之事，我纪沐云向来只看以后。”

“纪将军爽快！”

凡星忽然捧起茶盏像是端起酒盏一般敬了起来，纪沐云笑得更甚，他有样学样，将茶盏端出了酒盏的豪迈之气，与凡星碰杯之后尽数饮下，纪沐云笑意阑珊：“你还记不记得邹府那铜酒之乐？”

“邹府......”

凡星忽然敛下笑意，唇角缓缓下落，纪沐云知晓自己多话，忙安慰道：“我已经叫人全力搜寻邹姑娘等人了，放心吧，他们若在峚山，我定会将他们救回来。”

“嗯”

凡星仍是一副心事满满的模样。纪沐云眸子阴了阴，又问道：“你在想？”

“墨流尘”

未想到凡星答的竟如此坦白爽利，瞬间叫纪沐云豁然，他问道：“你当真不去看看他？”

凡星讥诮笑言：“有什么好看的，只是你太过宽厚待人，他是我的仇人，我又怎会关心他，我只想知道这些日子他究竟有没有悔过之心，他是否还是不承认杀死了我爷爷？”

纪沐云顿了顿，深深的凝视着凡星，冁然笑言：“如若不是因为万兽林天罡御兽阵需要他的真身，我早已为你杀了他替你爷爷报仇，只是现下他还有用，必须留着命......不如今日我带你去见见他？”

凡星怔住，过了许久深吸一口气，豁然道：“好！那我今日就见见他，看他是否还是那么嘴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