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又见阿蛋眼中含愧，凡星的手臂方才松了松，愤恨道：“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蛋发觉颈项的窒息感减轻，轻轻吐出一口气：“那日，大雨磅礴，我本要回顾家，可是行到杜芝清的医馆门口，却看见一人穿着蓑衣骑着悍马停在医馆门口，那马我之前见到过，红棕汗血，像极了永安城药库前那一日杜芝清所骑。

因为好奇，我便一直躲在附近，期间听到他二人发生争吵，但过了不久就渐渐平息，直到那人离开之时，我躲在树荫下才清楚看见他的面貌，他就是纪沐云本人，而杜芝清将他送出门后则一个人躲在屋内，许久没有熄烛。”

“就凭这个？”凡星怒气仍未散去，狠狠拽着阿蛋问道。

阿蛋讪笑一瞬，继续道：“若是就凭这个，我当然不能断定纪沐云究竟有何意图，可是第二日，峚山出事之前，神仙哥哥在杜芝清协助冰浴前忽然失去了意识，随后万兽林便黑云腾起，云中金光乍现，我才明了杜芝清定是动了手脚，因为那天罡御兽阵只有大罗天之物才能开启，而杜芝清之前就坦言他二人都是来自大罗天仙阙，万般巧合不得不让人猜测神仙哥哥的真身与纪沐云杜芝清二人有关。

随后我们一同行至万兽林，就连魔夜灵也发觉杜芝清一路上将我们故意引至天泉，再由赤鱬将你与神仙哥哥分开，能这般自如的控制神兽，想来不止是我的兽丹，就连神仙哥哥的玉石真身应该都在纪沐云身上。”

凡星怔在当地如同垂死病中惊坐起，阿蛋所言句句不虚，顺着他话，所有事情连在一起确实有异，玉佩丢失之时也是他与纪沐云相逢再次别离后不久，那一次她中了香蝮蛇毒，墨流尘在万兽林来去自如在绿林卫手中救下她，虽不知那时是谁要杀她，但是作为副林主的纪沐云定然对墨流尘已经起疑。

自己盗走玉佩，害墨流尘回不了峚山，只能在顾家小住，若是纪沐云早就起意，那玉佩也定然是被他取走，而之前自己并不知晓墨流尘的身份，纪沐云也兴许如自己一样只当他是个修行之人，所以万兽林才一直未有动作，可是纸里终究包不住火，这玉石本就不是凡物，被发现其真正价值也是迟早的事情......

呵，好一个纪沐云......她真以为自己区区一个婢女得到了将军的垂爱，这般长线利用，真是让人咋舌。

凡星苦笑一声，放开阿蛋，想来想去都是自己太自以为是，无父无母无家世，泼痞贪财顽劣不堪，就连那村头牛二对自己都不是一心一意，何况其他人，如此说来墨流尘倒是一股清流，自认识他起，他便已经知晓自己是如何德性，却还任由自己胡闹......

顾家院中自己百般折磨他，劈柴烧饭挑水洗扫......

他一个大罗天的神仙屈尊降贵为了自己生活在田域陋室，从未有任何怨言！自己心高气傲以为得了将军大人的垂爱几次三番伤他在前，打着报恩的名义什么都搞不清楚提腿便走，他纵使气急却仍未放弃自己......

凡星心中酸楚，这个墨流尘究竟有多傻？他果真是个没有经历情爱的神仙，自己何德何能得了他的倾心和守护，而自己又是如何回报他的？现在看来墨流尘为了自己也就只剩下那连凡人身子都不如的肉身......

凡星鼻息渐重，嘲道：“你还真傻！”

她看着这悔室，忽然察觉此地提名真是贴切......萧条庭院，处处凄凉，若问何思，心知有悔。

凡星慢慢站起身子，道：“我要去救墨流尘。”

魔夜灵再次阻拦：“凡星姑娘，我知道很多事情你一时难以接受，但是此时我们更需要冷静下来，我们三人出了这悔室，又能打得过多少绿林卫？想必连那恶犬都斗不过几只，再者林中毒花恶兽甚多，我们到天泉之前是纪沐云有意相引，才一路顺遂，但是现下既然白月都回来了，想必去往峚山征战的恶兽也都回了万兽林，此般情况下，即使我们知晓墨流尘在何处，一路上也是泥船渡河如履薄冰，不如就让阿蛋来想办法，他毕竟是万兽林中人，想来也比我二人更为熟悉这里的情况。”

凡星踌躇片刻驻足道：“那该如何做？”

阿蛋上前与之并肩：“召来白月！”

“刚才那凶兽？”

“正是，我已经许久没有回来，这林子俨然被改造过，一路上我竟寻不到地牢在何处，现下只能召来白月给我们带路，救出神仙哥哥！”

魔夜灵问道：“如何召唤？你没了兽丹，它怎么会听你的？”

阿蛋许久没有做声，过了一阵才缓缓张口：“只能试上一试，它自小伴我长大，除了兽丹不知道还能不能认得我。”

魔夜灵蹙眉：“这些凶兽自带灵力，之前能听你指派发落，也是因为能够感应兽丹，如今你灵力全无如何能让它认得你，认得一二也便好说，如果将你视为陌生人或者仇敌，我们三人就得葬身其口。”

阿蛋凝了一只眸子，沉声道：“所以，我在赌。”

“你有几成把握？”魔夜灵走到阿蛋身侧担心的看着他。

阿蛋回道：“一成。”

忽然间悔室中寂静无声，这声“一成”甚为沉重，若说魔夜灵还有些功夫傍身，顾凡星尚能腿脚利索遇到危险躲上一躲，可是阿蛋比起他们来却逊色不少，真遇到危险，这几人定然自顾不暇，况且那是神兽附体的白月，单单身形就可将众人碾压成肉沫。

凡星捏住的拳头紧了紧，恨恨道：“一成就一成，总比没有好！”

现下她总不能一直呆在这悔室，等待纪沐云再次到来，如果一切都如阿蛋所言，自己所想，那纪沐云将自己安置在这个地方并不是保护而是囚禁。杜芝清背叛墨流尘，纪沐云又取走了他的真身，他深陷囹圄，只怕再不去不知会有何危险。

阿蛋缓缓道：“也只能如此，我们才有机会。”

凡星从一侧寻出正在啃噬桌椅磨牙的笑笑，将它放入笼中，与阿蛋魔夜灵一起动身。

魔夜灵疑惑：“为何要带上它？”

凡星道：“关键时刻兴许能起些作用。”

......

通仙殿

万兽林圣尊居于上座，瞥了眼座下之人：“领完罚了？”

“是。”

“你打算何时迎娶顾凡星？”白衣圣尊放下手中的茶盏，高高在上，将座下尽收眼底，面上亦然带着些慈色问道。

“师傅，徒儿就打算过些日子便娶她过门。”

“也好！以她的身份与你联姻，再加上四兽相护，日后定然壮大我万兽林，只是她的封印？......”

“师傅不必担心，她的封印牢靠，必然不会再想起过去之事，她既然不被花毒侵体，想来定是身上花丹在起作用，记忆被封存，灵力却可以恢复，待徒儿用真仙玉石将她的灵力恢复，她定然可以再为我万兽林所用，只是......”

“只是什么？”

“师妹她......”

圣尊眼神微眯，将拂尘放置桌案，道：“放心吧，楚儿虽刁蛮，但也知道轻重缓急，我自会与她说明，为了大计，又怎可将儿女私情摆上台面，况且她确实无能，助不了我，该如何做，你便去做吧，我会管教她的。”

“谢师傅！”

纪沐云暗暗沉下一口气，他将楚儿打伤，楚儿定会告诉师傅，将凡星狠狠参上一本，可是眼前之人并未主动提及此事，还为他安心，看来师傅他老人家应该也是急于让顾凡星回到万兽林。

正要谢辞，忽然圣尊启唇道：“沐云，且慢。”

纪沐云心中一悸，缓缓回头看向圣尊，只见圣尊慈眉善目，眼中含笑道：“既然是嫁娶，自是要父母之命，这顾凡星的父母......”

圣尊顿了顿继而道：“她既然已剩下一个爷爷，那定然要将他的爷爷请来，纳彩之事我看就不必了，既然你二人已经到了此般地步，倒也没什么必要了，直接纳征请期吧，接了她爷爷，等老人家同意就可以迎亲了。”

纪沐云面色忽而一暗，僵硬半分，肩膀更是绷紧些许，怔了怔低头道：“老人家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我看还是......”

“哎，这就是你这孩子不懂事了！”

圣尊打岔：“想要明媒正娶，怎能不告知他的家人？你若是担心凡星姑娘家里人不同意，我亲自去说也可，毕竟你是我最疼的徒儿，也将你当做我的儿子看待，这种大事怎么能隐瞒长辈。”

纪沐云心下紧张，面上更是为难，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座上之人究竟是何意，顾凡星的爷爷为何这么厌恶自己，便是因为万兽林易主之事他是唯一一个存活下来的见证者，那日师傅清楚了顾凡星的身世之后，更是知道了顾明泽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而平日里眼里从不揉沙的座上之人，又如何能留着这个随时威胁自己的活口！

方才之话，说亲是假，灭口是真！纪沐云急忙单膝跪地抱拳做礼，道：“师傅，顾明泽已经年过半百，身子骨早已被当年恶兽啃噬留下的伤痛折磨的身如枯槁，现下他只怕是日薄西山朝不保夕，师傅何苦......”

圣尊慢慢站起身子，拿起拂尘走到纪沐云面前，双手覆上纪沐云的手语重心长道：“为师一向慈悲，处事皆为了正道，再者我本就对你更为偏爱，所做一切都是为了给你涤清障碍，好让你日后接替为师的位子，无人奈何得了你......楚儿是为师的女儿，但是为了你，我不惜放弃她的幸福，让你娶你自己心爱的女人，难道为师做的还不够吗？”

纪沐云轻轻咬牙，头上微微显出根根青筋，埋首道：“可是师傅，凡星是顾明泽带大的，更算得上是凡星最亲近之人，我们何不将他留下，禁止他再入万兽林便好，让他安安稳稳的呆在永安城，对我们不会有任何影响。”

说完他将另一只膝盖放下，稽首跪在圣尊前，深深伏在地上。

圣尊覆着他的双手仍落在半空，他面色阴冷几分，森森笑道：“你这么一说，似乎为师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一般”

“徒儿不敢！”

圣尊直起身子，冷冽的盯着地上的纪沐云，用拂尘轻轻揭开他颈后的衣襟，将拂尘狠狠戳向纪沐云身后的焦疤，忽然纪沐云浑身一颤，眼眶爆红，双手战栗，整个人都死撑在原地，额上沁出豆大的汗珠。

圣尊鄙夷的看着他，道：“疼吗？”

纪沐云十指狠狠攥在手心，从齿缝中吐出一个字：“疼。”

“疼......你可知为师有多疼？”

圣尊轻轻将拂尘收回，走到他身侧看着通仙殿门外的蓬瀛之景，只见门外物华交泰，斗柄回寅，这才缓缓道：“当年，为师要比你疼上千倍万倍，我为何让你去静心祠？”

“涤不洁之念，静浮躁之心，拜枉死之祖，安入冥之魂。”

圣尊道：“既是如此，你又怎知顾明泽当年是如何对待为师的？你当年将他放走，已然是重罪，但如今为师宽容待你，只叫你去静心祠领罚，已经是对你仁至义尽，若是你再次阻拦，我便也不用那顾凡星助我什么，自会让她与顾明泽一同下了黄泉。”

“师傅，顾明泽他”

“你真的以为他会善罢甘休，任由你迎娶凡星？你当真觉得他会安于现状老死在永安城？他不会的，我太了解他，如果此次定了亲事，他定然会想方设法让凡星想起以前之事，若是凡星什么都想起来了，想必你也知道后果如何了。”

纪沐云阴冷下脸面，喃喃道：“可是杀了顾明泽，我们又如何跟凡星交代？”

圣尊忽而露出诡异笑颜，转过身子走上前，将纪沐云从地上扶起，慈爱的打量了他一番，盯着他的眸子，道：“自然不是我们动手”

纪沐云未能明晰，困惑的抬眼回看着圣尊。

圣尊挑起唇角道：“我听说凡星与那玉石真仙关系不一般？既然他是你二人的绊脚石，何不借他之手，杀了顾明泽，一石二鸟？”

说完他唇角微微裂开，眼神诡异，看似平静却极为疯狂。

纪沐云像是腐尸一般没有生气，面上不带任何情绪，他只是安静的聆听着从圣尊口中发出的悚然笑声，心中如一片死水再无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