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男像是说错话似的捂住了嘴，讨好的说道，“没没，我说错，说错了。”

忍冬走到他跟前道，“实话实说对你没有坏处，可若你有隐瞒，日后即便是想说也没有机会。”

阿男见他们都不是好惹的，只能道，“这是官兵跟我们说的，让我们一定不要出村，一旦出去，那群黑衣人便会把我们杀了。”

忍冬道：“杏雨村应该属于京城管辖，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会先通知知县，知县会直接上报京兆尹，来的人应该是军人。”

阿男点头，“对对，他们就是军人。”

“他们穿着什么颜色的铠甲？”

“灰色，银灰色。”

忍冬问完以后对苏敛道，“是杨侯府的人。”

每个侯爵的亲兵颜色不同，苏侯府的亲兵是蓝色，赵侯府是红色，杨侯府则是银灰色。

看来黑衣人同官兵都与杨侯府有关，也是，当夜村里人都被圈禁起来，逃出去的，哪里会那么快就通知到官兵，看来是一早准备好的。

这里不会再有多一点儿的线索了，他们四人要走，村民却将路给挡住了。

“你们要走也行，但是总得给一个说法。”

在这些村民眼里，村里会发生这样的祸端，都是因为林江一家，如今林月月回来了，岂是那么容易就放她离开的。

忍冬对村民道，“林姑娘在事情发生时并未在村里，何况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林家与村子里发生的事情有关系，说不定他们也只是趁乱逃走了而已。”

村民并不信，“那么多人围着，谁能逃走？”

“当夜过后，清点人数，除了林江一家，可还有谁不见了？”

阿男想了想道，“还有王虎和王媒婆。”

村民一下子不说话了，忍冬道，“所以王虎和王媒婆也有嫌疑？”

阿男道，“不不不，他们都是这里土生土长的村民，都是好人。”

“那谁是坏人呢？”

这话一出，没一个人说话。

阿男为了平息眼前的争端，主动让村民让开，“大家伙儿都让让，他们手上都拿着家伙呢，我们这哪是他们的对手啊，别白白丢了性命。”

一开始村民不为所动，阿男无奈道，“留下他们又能有什么用呢？不是都说了我们不能出村子，村口有人监视，见他们进村了，肯定要回去报告的，我们把人留在这里也是招惹事端。”

这时苏敛对王启耳语了几句，王启点头走到前面与阿男并肩，对村民道，“我们不离开村子，会在林江的家休息。”

林江的家离村口不远，只要有心，站在高处，就能将下面的情况看清楚，林江一家若真是黑衣人的目标，首先就会去那里，这样想着，村民放心了一些，便把路给让开了。

他们离开以后，林月月见苏敛真的要去她家，有些着急，“我们不走？”

苏敛道，“不走。”

林月月很担心他们留下来会有危险，毕竟他们就四个人，若是黑衣人要来，肯定是大队人马出没，他们几个双拳难敌四腿，哪里能是对手？

苏敛看出了她的担忧，便道，“放心，有人跟着的。”

林月月怂怂的点头，她倒是忘了，苏敛这样身份的人出门，看着朗形单影只，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守着呢，是她想的不周到。

林月月的家当初应该只是被搜查了，里面的东西虽然被翻动过，但是主体还在，没有被破坏得严重，勉强还是能住人的，何况，苏敛也并没有在里面住的打算。

马车就停在村子口，王启让阿男带去家里喂草，然后再将车卸下来，把马带上了半山腰。

下着雪的天，没有取暖的用具，整个房间都如同一个冰窖，在里面待不到半个时辰人就会被冻坏。

王启拆了桌子板凳，点起了一堆篝火，勉强有了些热度。

忍冬在厨房收拾，阿男送来了一些食材过来，见她一个人忙活着，便道，“不然去我家吃吧？”

忍冬道，“不必了。”

阿男立刻就闭上了嘴。

他是被王启强行带来这里的，没有王启的命令，他不敢随便离开。

王启就在门外，一直注意山下的动静。

阿男想上前主动跟他攀谈，无奈王启一个眼神就叫他有口难言，索性缩在屋檐下，看着雪花一片片落下。

那天的事情发生以后，村子里的人少了很多，留下的妇人有的是从外地嫁过来的，死了男人，寡妇难为，直接回了娘子，连孩子都没有要。

开春以后，大片的地因为没有人耕种成了荒地，草越长越高，都能把人给淹没了。到了秋天，村里的人没有余粮的，便开始吃野草，转眼到了冬天，天越来越冷，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有的人家老人和孩子都给冻死了，村子里所剩不多的男人都在想办法打猎，好能把这个冬天挺过去。

苏敛他们到时，正好赶上了男人都去山林里了，就剩下了阿男这几个看家的。阿男心里发愁，不知道他们回来以后，看到这些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阿男虽然从小在村子里长大，但是是个在学堂里读过几天书，跟着王媒婆走过亲的人，眼光见识都比村里的其他人要强，他知道这些人的来历不简单，这就更说明了林江一家人身份可疑。

可是村子里现在已经是这个光景了，说什么报仇都是假的，想找出路活下去才是真的。

这近一年的时间里，朝廷就像是把他们给遗忘了一般，不仅没有人上门来催缴粮食和税，连查户口的人都没有来，显然是被外面的人关照过了，就是想要他们自生自灭。

阿男叹气道，“这日子哪天才能到头啊。”

王启回头看了他一眼，他马上缩起来了。

房间里林月月一边烤火，一边看房间里的摆设，墙上挂着一幅年年有鱼的画，这是当初过年时林王氏亲手画的，还记得那天早上，她从楼上下来，难得的见到林江露出了笑容。

现在想想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明明事情才发生不久，可是却已经物是人非。

屋子里传出了饭香的味道，林月月忙不迭的跑去厨房，见忍冬已经在炒菜，她便想着帮忙烧烧柴火，谁知道忍冬却非不让。

“你还是出去等着吧。”

林月月道，“烧火我还是能做的。”

忍冬戏谑道，“你只知道加柴火，知道怎么控制火大火小吗？”

林月月缓缓放下手里的干柴，灰头土脸的出去了，苏敛这会儿正盯着墙上的画看，他指着问道，“这是你母亲所画？”

林月月点头，“是，我娘贤良淑德，什么都会。”

林王氏的确是她见过的最贤良淑德的女子，既能操持家务，又能诗情画意，关键是人还温柔和善，这样的人很难不讨人喜欢。

“她在先公主身边长大，自然是什么都会的。”

林月月略有吃惊，先公主便是涣然郡主的生母，太后的亲身女儿，只是人去世多年，想不到竟然还与林王氏有这样一段渊源。

“公子对我爹娘很了解？”

苏敛回头看着她道，“他们曾经就住在离苏侯府不远的一处宅院里，小时候我经常去。”

林月月道，“从我记事起，便一直在这里生活，从来没有听他们说起过以往的事情。”

苏敛坐在篝火前，伸出手烤火，“你想知道吗？”

林月月点头。

苏敛看着眼前的火焰道，“你爹比我大哥年长五岁，在侯府长大，后来随我大哥上前线，你爹聪明，在打仗方面很有天赋，尤其擅长追踪，十五年前也是因此才会被派回去寻求援军。”

苏敛说得很简洁，但是眼神却很深，林月月看不懂也看不穿。

因为当年苏家军会遭此横祸，很重要的便是援兵到达不准时，延误了最佳的时机，不仅损兵折将，还接连失了几座城池，这些过错最后统统算在了林江身上，判他斩首不算重，即便是抄家灭族也是罪有应得，而且他还携家带口的逃了，这如何不让朝廷震怒。

只是现在想来也有许多的不解之谜，在事情刚发生时群情激奋，林江消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一点儿消息都没有，这绝对是有人暗中助他。

如今，在林月月看来，暗中相助的人，说不定就是苏家的人。否则，凭着这深仇大恨，任苏敛脾气修养再好，也定然会将她大卸八块，以泄心头之恨。

“你娘是在先公主身边长大的，她们情同姐妹，后来你娘嫁给你爹以后，两人还多有来往。”

苏敛几句话就把从前的事情讲完了，可讲的却全不是林月月想知道的，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知道些什么，她毕竟不是真的林月月，对林江夫妇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最多只是忧心他们现在的处境，人既然已经离开了这里，想来是安全的，但是现在又在何处呢？

厨房里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林月月想到自己与忍冬的亲缘关系，还有忍冬与杨潜的关系，心里有些堵得慌。

苏敛发现了她的眼神道，“忍冬是侯府的人，知道你的身份，放心，她对你并无怨恨。”

“我不懂。”林月月实话实说。

“林家当年能在京城有一席之地，靠的是林江，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落难了自然也得一起受着，万万没有只享受不共苦一说。”

林月月觉得有道理又觉得有问题，她说不上来，但是她很明白，只要苏敛说忍冬并未怨恨她，那便是真的，何况忍冬也的确没有为难过她。

阿男送来的食物不多，也不大新鲜，好在原本的马车里面还有些备好的小菜，简单的热一热也能吃。

苏敛一向饭量不大，林月月坐了一路的马车，人累了，胃口不大好，吃了小半碗饭就放下了筷子。

饭后，苏敛让忍冬把阿男叫了进来。

阿男在外面吹着冷风，这会儿眉毛上都有一层白色的雪，他缩手缩脚的跪在苏敛面前。

“大官人，您有话就问吧，小民定然实话实说，实话实说。”他还用余光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王启。

苏敛道，“你们还有粮食吗？”

阿男愣了一下，对苏敛提的这个问题很是奇怪，但马上他就悲从中来，眼眶都红了，“有，但是不多，都是留着明年开春种地的，可是这数九严冬的，眼看着有人饿死，没有办法，就拿出了一些分给村民吃。”

“你说那天之后清点人数，少了王虎和王媒婆，他们两人现在何处？”

又听到了王虎的名字，林月月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阿男道，“王虎去了哪里小民不知道，倒是王媒婆，当天出事的时候她正在外面做媒，躲过了一劫，后来过了三四天回来的，一开始人还好好的，好听村民说话，后来就疯了，胡言乱语的，见人就躲，嘴里还说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阿男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她家里有一对老父母亲，六十多快七十的人了，事发当晚两人都被吓病了，王媒婆回家没两天老两口就死了，好像就是那天之后王媒婆就疯了。”

“她现在在哪里？”

阿男道，“她死了。”

林月月捂住了自己的嘴。

“死了？”苏敛的声音有些低沉，“什么时候死的？”

“昨天，尸体还在义庄呢，死得可惨了，口鼻流血，双手双脚发黑，看样子是中毒。”

苏敛对忍冬使了一个眼神，忍冬将阿男扶起来，“你可以走了。”

阿男将信将疑，“我是可以离开这个房间，还是可以离开这里？”

林月月简直都要被他逗笑了。

“回家。”

阿男如蒙大释，出去的时候碰到了王启，还行了一个礼，结果被叫住了。

“站住。”

阿男脸上的笑凝固了，他缓缓转过身对王启道，“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

“你通知所有村民躲起来，一会儿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门。”

阿男的脸色一下子变了，立刻转身下了山。

一直等到他走到山脚，王启才进屋，他对苏敛道，“公子，我听到有马蹄声，像是有人正往这边来。”

苏敛点头，“算算时辰也该到了，你让人准备一下，在村口把人全部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