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将林月月安顿到马车上，临走时被林月月拉住了衣袖，“你们会怎么处置她？”

“这是公子的事情，我劝你不要多问。”

林月月将手放开，马车开始前行，她紧绷了多天的心神，终于得以放松，靠在窗上，闭上眼睛，嘴唇勾了勾。

行至半路，偶尔放晴的天又开始下雪，这是大邑国十五年以来最冷的冬天，山上早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地上积着厚厚的一层雪。

这段时间，城中的百姓因为没有窖藏过冬的蔬菜，不得不高价上集市上买，民间议论纷纷，朝廷上下因为寒冬连着三天都在讨论如何将南方的蔬菜运送过来。

就在这时，七皇子上疏奏章，罗列苏侯府五大罪。

其一，贩卖人口，诱拐良家妇女，逼良为娼；其二，囤积大量蔬菜，哄抬物价；其三，结党营私，与三皇子私下议论太子；其四，私下与别国通商，以马匹换取矿产等资源；其五，私自处决府中奴才，不问缘由杀人，不到刑部备案。

五条罪状，前四条一旦被确定都是杀人抄家的大罪，而后一条，则有恃宠而骄草菅人命的嫌疑。

七皇子在朝廷之中，还特意指出，苏侯府的主母苏夫人骄奢跋扈，府中用器多是金器，还曾在年中时为一座寺庙捐献了万两黄金，分明是不将皇帝多年提倡的节俭风气放在眼里，而且还沽名钓誉，想要通过打造佛像名留青史。

朝堂之上，皇帝动怒，命丞相与杨侯府协助刑部将这些事情彻查。

丞相元平左借生病为由，将此事全权交给了刑部与杨侯府，杨侯府又派出了杨潜协同办案。

当时，苏敛正在军中并未受到影响。后来刑部不知道从哪里获得了消息，说苏侯府多年来借着进贡一事将拐卖的人口运送到城中几家出了名的青楼，又明察暗访了一段时间，果真查到了蛛丝马迹，这才有了方才发生的事情。

只是，事情却没有按照原本料想的那般发展。

马车当中并没有私藏任何女子，线索就此中断了。回去的路上，苏敛却没有带着人回西营，反而去了别处，在一座尼姑庵中查到一批女子。

这些女子蓬头垢面，一个个的都被关在地下室里，尼姑庵的主持在佛堂被杀，其他人全被带回刑部，经过一番严刑拷打之后，竟然供出了一个惊天大案。

尼姑庵的主持原忧是先皇的皇妃，当年先皇驾崩，她被迫削发为尼，原本在京城中的普陀寺进修，后来去了京城近郊的华门寺做主持，算来已经有十五个年头了。

华门寺是皇家寺院，多年来，后宫嫔妃多会来此上香，出入多是权贵，一向不许常人进入。从寺中搜出的女子，多是未削发为尼的女子，这些女子藏在地窖当中，白天不出门，晚上也只在限定范围内活动，从来不曾被人发觉，但偏偏就在今天被逮住了。

至于她们做的事就有些令人难以启齿了。

佛门本是清修之地，却招惹来了这许多的污秽，不仅拐卖良家妇女，还逼良为娼为权贵作嫁衣。

刑部尚书汪业林不禁有些头疼，原本以为只是一起拐外人口的案件，现在不仅将华门寺牵扯进去，还涉及到了多名权贵，这些权贵人士，岂是他一个刑部尚书就能随意上疏的？这分明是有人在给他下马威，怪不得丞相称病将所有事情都推给了他和杨侯府。

此番，刑部不仅得罪苏侯府，还连带着得罪了京城大大小小的权贵人士，只怕他这个刑部尚书的位置坐不长久了。

写完奏章的最后一个字，他将自己的私印盖好，然后等墨迹干透，仔细的合上封订。

大邑国永安二十七年，以华门寺尼姑庵为始端，把隐藏多年的拐卖人口案子连根拔起，涉及京中多名官员，其中京兆尹王复，十七王爷炎王涉案最多，杨侯府、七皇子、九皇子也牵涉其中，京兆尹、十七王爷被革职查办，七皇子、九皇子除去朝中一切职位，被贬边寒之地。

其他大小官员抄家、斩首多达二十余名，京城之中一时间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与京城的严寒相比，林月月在别院可算是过起了舒心的日子。

苏夫人被太后请去了宫里做客，原本苏夫人是打算让其他人就此回府的，不过苏敛却坚持留了下来。

从林月月回到别院起，她还没有见过苏敛。

这些天，苏敛不是忙着协同刑部调离拐卖人口的案子，就是忙着澄清与三皇子结党营私的事情，人已经住在西营，许多天都不曾回到别院。

林月月在等待苏敛回府的时间里想着以后该怎么办。

杨潜这条路她算是彻底的放弃了，以后她所能依靠的只有苏敛一人罢了。忍冬说得没有错，即便是做棋子，也应该要做一颗忠心的棋子，要想长命百岁得主人的护佑，忠心不二是唯一的选择。

林月月曾经在忍冬带领下去去地牢见过满儿，她被单独关押，脸上也已经恢复了平静，见了林月月和忍冬也只是一瞥，算是给了一个眼神。

她身上没有被严刑拷打的痕迹，看样子并未对她用刑。

忍冬敲了敲牢门，“我家公子不日便要来处理杨侯府的事情，我不会劝你如实招来，当然，你也不会招供，只是有一点你要想清楚，那便是你的命。”

满儿一脸的不在乎，“我人在这里，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忍冬道，“你的命自然是在我们的手中，你不怕死，但是有人却怕，比如你那个在逸轩阁读书的哥哥。”

满儿沉默了一瞬，不过很快恢复道，“那又如何？现如今我自身难保，哪里还管的了别的人，再说了各人有各人的命，他若因此没了命，那说明他命该如此。”

忍冬一点儿也不气急败坏，像是早已经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她转头对林月月道，“你看看这个人不见棺材不落泪。”

林月月面无表情的与忍冬对视，她不明白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她以为，杨侯府的任何人任何事都与她无关了。

忍冬如同看穿她的心思一般道，“不必多虑，只是带你来见见熟人而已，顺便提醒你一句，从你背叛杨侯府的那一天起，你便要明白，你的这条命，如今全都系在了公子的身上，若你再有二心，不会有人姑息。”

搞了半天原来是敲打她，林月月转身离去。

别院因为少了苏夫人一行人，冷清了不少，厨房里只有小厨房的大厨，大厨每天都炖补品给林月月，秦芳会监督她喝，若是她流露出一点儿不喜欢的表情，第二天送上来的菜色全部换一遍，弄得林月月都有些不好意思见大厨了。

在各种补品的滋养下，林月月可算是长了肉，回到别院的半个月后，她听到了关于杨侯府的消息。

因为华门寺的案子杨侯府的人牵涉其中，杨侯府的小公子曾给九皇子献过一个美人，后来那名美人莫名消失，京兆府找了大半年都没有消息，可现在却发现那名女子竟然出现在了华门寺中。

刑部的人顺藤摸瓜查下去，发现这样消息的女子不在少数，只是因为有些女子本就来路不明，因此无人报官，无人知晓，现在华门寺的事情一出，这些女子一个个的都冒了出来。

此外，丞相派去的主簿在华门寺后院废弃的一口古井中发现了数十具白骨，经过检验确认都是年纪在十六到二十的女子。

死亡人数过多，汪业林不敢有片刻的犹豫立刻上报了皇帝，皇帝责令丞相协助办理，务必在十天之内将案子查清楚。

这一查背后的关系脉络便浮现了出来，杨侯府的小公子杨落朗关键人物，他用美人计先后结交朝中大臣，后又搭上了七皇子、九皇子，而那些女子，不是从乡下强征而来，便是从外地拐卖来的。

皇帝在得知事情真相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将九皇子打入天牢，而七皇子原本就涉及其中，皇帝本就心存不快，索性给发配边疆了。

杨落直接给判了个斩首示众，不过出人意料的却是杨侯爷的态度，他不仅没有求情，还请皇上要严判，主动提出革去侯爵之位，杨侯爷的军工众目睽睽，要处理这样一个有功之人并不容易，皇帝权衡之下，回绝了他的请求，杨侯爷依然保有侯爵之位，只是在皇帝那里算是失了宠爱。

不管这件事杨侯爷是否知情，杨落都是他的儿子，儿子犯了大错，做老子的总是要承担责任的，皇上法外开恩，只发落了杨落，已经是天大的恩惠。

与杨侯府不同的是苏侯府，不仅澄清了拐卖人口的答案，还破了华门寺的案子，皇帝十分高兴。而苏侯府为了澄清七皇子所奏的几条罪状，一直在努力。

蔬菜涨价一事，苏侯府主动放出仓库里备用的蔬菜，部分免费发放给穷人，部分流入市场，平衡物价。至于与三皇子非议太子的事情，三皇子和太子出来主动澄清，表示两人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绝对不会对彼此心怀异心，此番举动破了多年来两人不和的传闻，也让皇帝深受感动。

其他罪状也都一一澄清，苏侯府将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一点儿污点都没有，皇帝认为这是苏侯府遭到了他人的妒忌，下令严查，并赏了千两黄金，又以苏侯府的名义在近郊重新修建一座寺庙。

这次的事情，改变了朝廷多年来的格局。

苏侯府从原本的韬光养晦，一下子走到人前，苏敛开始展露锋芒，与之相对的是杨侯府的衰落，杨落一死，其他杨家子弟在官场上马上被冷待，想要再有出头之日只怕会很难。

而大邑国维持了多年的皇子之间的平衡，也彻底的偏向了太子。

太子因为母家势力单薄，在朝廷中一直处于弱势，七皇子与九皇子则仗着母族势力强盛，不仅在朝廷中与东宫势力抗衡，在外也一直嚣张跋扈，网罗了不少能人义士，此番后，七皇子和九皇子的势力一下子消减，东宫独大，皇子之中再无人能与之抗衡，太子这个位置算是坐稳了。

等这些事情尘埃落定，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苏敛从西营请了五天的假，先回了一趟侯府，然后便去了别院。他到达别院时，林月月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现在的林月月跟以前相比不太一样了。

晚膳吃的是素食，一道素扣肉，让林月月齿颊留香的同时，还格外开胃，饭都多吃了一碗。

她现在与先前相比胖了不少，脸上看着有肉，气色也变好了。

晚膳后，林月月伺候完苏敛沐浴，两人才有了单独说话的时间。

“你的父母我已经派人在找。”

林月月端正的跪在苏敛面前，“谢公子不计前嫌。”

早在林月月在苏侯府从柴房里被人救出醒来时，她便对苏敛说出了全部的事情，不过当时的苏敛并不信任她，直到忍冬将她的身世确认以后，他才慢慢的对她改观。

如今她帮着苏敛将杨侯府的势力削减成功，她也有了更多的说话底气。

“你真的不曾后悔？如若你帮着杨潜对付我，一旦事成，你能得到了一定比现在更多。”

林月月摇头，“奴婢不过是一介弱女子，身如浮萍，父母下落不明，想要活下去也只能靠自己了，杨潜救我于我有恩，可是他们却只是将我当做一颗棋子，不知道哪一天就成了无用的废棋。”

她顿了一下见苏敛脸色不变又道，“纵然杨潜信守承诺，可奴婢又能去哪里呢？奴婢不过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罢了。可是在苏侯府就不一样了，奴婢有公子你可以依靠。”

林月月抬起头，眉眼弯弯的看着苏敛，“奴婢想要在这苏家想要安身立命，所能依靠的只有公子你一人罢了，往后，奴婢定然是一心一意为公子做事、为苏家做事，公子信也好，不信也罢，奴婢都是要这样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