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默。狭窄封闭的屋子里，一女孩奋力地拍打着门，咆哮着，一声又一声，然而并没有人理会她的不满，也无人在意她的感受。

淡色的眸子倏然黯淡了下来，顿时有些颓废地坐在了地上，还没待她反应过来。郝然一声巨响引起了她的注意力。

轰的一声，震动着耳膜，一连心脏的位置也跟着跳了跳。一股不安躁动瞬间弥漫着她的内心，慌乱无措。

站起身来，瞪大着眸子向窗外张望着，入目可见却是一片漆黑，黑乌乌的，什么都看不见。只余那寒凉的风袭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彼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白一房间的墙壁是以橱窗形式做的隔断来隔离开来的，故而清楚地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况。要是想保持室内的私密性，只要把一旁的窗帘拉上即可。

“爸，爸，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刚才那个是什么声音？”

话落，白爸的脸色变得有些隐晦。而后道：

“小孩子不要管那么多，赶紧睡觉去。”

话落，白一有些幽怨地应了一声，然而下一秒就想起了她此时的处境。

问道：“什么时候才能放我出去？”

“你呀，你妈说要再多关你几天，省得你每次都这么不省心的！”

闻言，白一眉头紧锁，一脸不悦。

见状，白爸笑了笑，目光变得温柔了些。伸手便打开了门，“出来吧，吃完饭就赶紧回去睡觉。”

看着那桌上放置的美食，白一食指大动，疑问道：“你什么时候买的宵夜呀？我还以为你们就打算不让我吃饭了呢！”

“傻瓜，饿着谁也不会饿着你的，赶紧吃吧！吃完就睡觉去，这段时间就好好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知道吗？”白爸叮嘱道。

看着白爸一脸凝重，白一默默地点了点头，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的样子。

看着孩子那津津有味一脸心满意足的模样，白爸唇角微微一笑，但随即又想到什么，眸光变得黯淡了下来。拿了一根烟，走至窗边，便吸了起来。烟雾缭绕，迷离恍惚。

见状，正埋头的白一蹙了蹙眉。

抬起头来，道：“爸，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闻言，白爸回过头来，摇了摇头，道：“一一，你还小，读好你的书就好，大人的事情不要管那么多，那不是你该管的事，知道吗？”

话落，白一的动作顿了顿，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没有说话。

他的面容憔悴，那双同她一模一样的琥珀色的眼底满是红血丝，眼眶凹陷，轮廓下是乌青的黑眼圈。鬓角不知何时已悄然染上了白发。

还没等她想到该用什么话回答父亲的叮嘱，就听见他继续道：“好了，吃完就赶紧睡吧。”

话落便伸手将烟头丢到了窗外，而后将窗帘给拉上了。阻隔了窗外屋内的视线。

恰逢窗外一辆轿车经过。一双深色的眸子落在那不甚清晰的窗户时，眸色暗了暗。

——

十六年后的今天。

即使近在咫尺也回不到过去了。十六年的光阴，早已物是人非。

萧沉变成了萧臣川，而白一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天真开朗的女孩了。

“一一？一一？”

季予看着明明拨通了的电话，却没有人回应，顿时觉得有些奇怪。

继续耐心地问道：“一一，一一，你在吗？”

过了许久，白一终是应了一声。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嗯，没事，刚才忙点事去了。”

即使电话那头的人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个所以然，但是季予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毕竟最近的老白似乎有些反常。

虽然平时的白一也很沉默，但若有啥事她还是会说的，不会像这样什么都不说。

不过她并不打算从白一嘴里问出什么来，毕竟她深知老白的性格，她越是沉默的时候，心情越是糟糕。这些是季予当了白一这么多年好朋友所得出来的经验。

唯有等她自己想说了的时候愿意说了的时候才能有机会从她口里套出些什么。

“那好吧，你回来就好。你什么时候有空过来一趟吧，我爸妈说想你了！”

“好。”

白一没有犹豫，毕竟也好久没见，似乎是该过去拜访拜访季爸季妈了。在那段灰暗的时间里也唯有他们一家人真心地对自己好。

挂了电话的白一，坐在沙发上。目光涣散，没有焦距，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愣愣的。

沉默了许久许久，她终是站起了身来。煮了饭，吃了药，而后便去睡觉去了。那副正常的模样就好像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天塌下来了，生活都还得继续。每天写作，努力赚钱才是白一的人生目标。至于其他的，只会干扰她！

这边季予刚挂断了白一的电话，转眼就拨给了萧臣川。

昏暗的房间里，一个高大的身影坐落在其间。窗外的月色悄然爬了进来，只见那人姿势端正，眉眼低垂，唇角微微抿着，眸色黯淡无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坐了许久，都不见他动弹。忽的一段来电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看到来电显示的萧臣川，明显默了默，这才滑动了接听键。

“喂?”声音沉沉闷闷的，一点也不像他的风格。

还没待他开口问道，季予单刀直入，直截了当地问道：“萧臣川，你对老白做了些什么？”

季予是知道萧臣川去乡下找白一的事情的，虽然她也知道白一和白爸爸之间的矛盾，但是从来没有那么一刻她是像现在这般的。或许，根源就出现在萧臣川这里，季予猜测着。

话落，萧臣川怔了怔，似乎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他能对她做些什么呢？面对她，他更多的是无力！

季予没有理会萧臣川的沉默，继续道：“萧臣川，我不管你如何，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不要伤害老白！”

闻之，电话那头的萧臣川唇角勾了勾，为她能有这样的朋友高兴！

但是眸子随即又变得黯淡。她连让他接近她的机会都不给自己，又何谈来伤害呢？再说了，他不能原谅也不会让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伤害她的，就连自己也不能！

沉默了片刻，沉声道:

“你放心吧，我以后都不会打扰她了。”

既然她不能接受自己，那么就暂时先不要去打扰她了。他等，这么多年都等过去了，也不在乎那几年。况且，一辈子那么长。如果是用来等她，那么他愿意。

谁知话音刚落，季予就撂摊子不干了！

“不行！怎么可以？！！”

这一转变令萧臣川有那么一瞬懵逼，就听闻季予苦口婆心地道：

“萧警官，你怎么可以半途而废呢？做人做成这个样子是不行的！！”

“你既然喜欢我们老白，那你就要负责到底，你怎么能因为她暂时不能接受你就这么快放弃？你难道不知道女孩子都是喜欢有恒心的男孩子的吗？”

“我跟你说哦，老白这个人其实看似难追，但只要你抓住那个点，然后对症下药，她其实很好追的……”

长夜漫漫，一向冷漠如斯的萧大队竟然会在这里听一个女人将另一个女人的故事，而且还听得格外认真——

十三年前，这时候的白一刚上初二。

窗外吹来凉爽的风，树叶簌簌作响。树影在风中摇曳婀娜，金黄的暖光从树影间投射下来，照耀了这一地的斑驳。

下课间，氛围热闹的教室里，十三四岁的孩子们畅聊他们平日的趣事或对梦想的向往还有一些八卦等等。

然而在那嘈杂热闹的人群中，一道消瘦的身影却与他们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那没有半分表情的脸上，眸光至始至终如往常一般落在了窗外，没有焦距地目视着窗外的一切，如往常一般发着呆。不参与同学们的任何活动。

窗外的阳光洒落，无论教室里如何个热火朝天法，她琥珀色的眸子里依旧没有半点情绪波澜。就如同一个木偶人一般，只是愣怔地发着呆，仿佛她并不融于这个集体，也好似她自成了一个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没有任何人任何生物，只有她自己，孤独地永远地深藏于黑暗之中，唯有那无尽的黑暗才能让她早已破碎不堪的心灵得到片刻的缓解。

这时，教室里突然走进来一个人。是一个长相介于清纯于美艳之间的女孩子，虽然年纪尚小，但女孩已初见美好形态。随着她的到来，刚刚还教室跟着变得寂静。

就见她身后跟着二年级三班的班主任。

“同学们，这个是我们新来的转学生，大家以后好好相处哈！”

“大家好，我叫季予，以后我就是你们中的一员了，请多多关照！”

话落，那人还是没有动静，始终维持着一个看着窗外的姿势。

“季予同学，你先自己找一个位置坐下吧，到时候有需要再调。”

季予点了点头。而后便向那人的位置走去。

眼前的阳光被尽数挡去，只见那人有些不适地蹙了蹙眉。

而后就听见一人道：“一一，好久不见！”

伴随着话音落，白一抬起头来，看着那副熟悉面孔愣了愣，而后又淡定地收回了目光。

面对白一的冷漠，不得不说，季予有些失望。毕竟她可是为了白一才转到这个班级的。怎么说她们也是最好的朋友，怎么这才几年没见就成这个样子了？

季予白一是邻居，两个人又同龄故而两个小女孩之间有很多共同的话题。不过早在三四年前之前，季家就举家搬迁到城里生活了。

这次也是因为季家奶奶身体日渐况下，又不愿去城里生活，故而一家人这才又搬了回来。

孩子在镇上上学，而季爸爸季妈妈则在周末的时候才会从城里回来一次。

众人见季予似乎和白一认识，不免稍稍觉得有些讶异。毕竟白一在班上从来都不活跃，更多时候她就好像一个透明人一般令人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但是有时候她又表现出来了绝佳天赋，就比如她的作文回回拿第一！

“一一，你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呀？”

“干嘛老是沉着一张脸？笑一笑好嘛？一一。”

“……”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面对季予的软磨硬泡，白一稍稍有了松懈。至少不再像当初那般冷淡了。

她会等她一起上下学，也会等她一起回家，尽管她还是不喜欢说话。

若是季予见过之前的萧沉，肯定会发现沉默时候的白一和萧沉沉默的时候有多像！！

这日周末。见白一总是如此沉默，季予决定把她托付给她弟。

“骁，带你一一姐去玩玩！”

“一一姐，我们去钓鱼吧？”

“嗯。”

“可是一一姐，家里的鱼竿都坏了耶怎么办？”

白一没有说话，而是要了根竹子还有现成的鱼钩，便亲自动手做了起来。

不多时，“哇！一一姐，你这也太厉害了吧！”

“一一姐，你怎么钓到的那么多鱼？我一个都钓不到！”

“安静会，就有了。”

“一一姐，一一姐……”

“一一姐，这个我不会，那个我不会……”

时间流逝，那人终于染上了些人气，脸上渐渐有了笑容，虽然再回不到过去，但好歹是有点改变的。但这也仅限于在特别的人面前。就好比如季家姐弟。

蓦然又回想起几年前的那一幕——

“我们离婚！！”

郝然间听到他们要离婚的消息时，白一心里非但并不觉得伤心，反而还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但是她却始终记得那天，白妈走之前对她说的话，

“一一呀，你长大以后再也不要轻信任何男人的话，知道了没有？这世上没有一个男人是靠得住的，妈妈不能带你走了，你以后就只能靠自己了！你那个爸爸是靠不住的了……”

她的眸眼滑落女人裸露在外满是淤青的肌肤时渐渐黯淡了下来。

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切已经变了模样。就像是封闭起来的酒瓶子，你不打开瓶盖，你永远不知道那里面发酵成了什么样子。是醇香的烈酒还是已然失败需要被废弃的失败品。

——

“一一，”季予抬头看着屋顶上的人，一脸担忧。

她仰躺在屋顶的悬梁之上，那败破的院子一副年久失修的模样，季予不知道白一是怎么有勇气睡在上面的？

而且她好像每次有事没事都喜欢跑来这里，谁也找不到。她也是碰巧才知道这个秘密基地的。

这里好像是某个人的家，但似乎并没有人居住。已经成了一处荒废地，杂草从生，地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枯叶，萧条落寞。

女孩的眸子落在远处的天空之上，灰蓝色的天空晕着一丝晚霞，不甚明了。那雪白的云朵也随着这暮色黯淡变得深邃暗沉。

回想起大概从两三年开始，他们由不断争吵变成大打出手，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爸爸妈妈，你们不要再打了！”女孩在一旁手足无措，那一张小脸上满是泪痕。

可是他们恍若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涨红了眼睛，发了狠地攻击对方，已然陷入了暴戾的情绪中。

女孩原想阻止他们，却不知道是谁用力一甩，她直接摔倒在地上。

手臂磕在了桌子上，鲜血汩汩冒出，淌满了她的手臂，然而却无人理会她。

女孩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脸色煞白煞白的，目光呆滞地看着两人，心渐渐下沉。

在某一瞬间心脏就好似置无尽的冰窖里，浑身都散发着寒意。视线模糊了双眼，渐渐失去知觉。

从这以后，这样的事情已经演变成了家常便饭，而她脸上的表情欲加的少。

后来的后来，在那个爱笑的女孩子身上再也找不到一点笑容了。她眼神冷漠地看着这个世界，脸上再也没有多余的表情，似乎变成了不会哭不会笑的娃娃，就像是一个木偶人一般。僵硬地没有情感的。

她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呢？好像是在他们离婚后的事了……

现在的白一终于明白，大多数沉默的孩子不是从小就如此的，而是这个世界分给我们的光亮太少，所以沉默变成了我们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

她想，萧沉当初那般又是经历了什么呢？是不是也遇到了很不开心的事情？

翻身而下，招了招手，温声道：“土豆，我们回家。”

话落，两人均看着那空落落的地方愣了几秒。

那人的手僵硬在半空中，久久都未能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