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傍晚来得很早。

阿姨看外面天色已黑，很快起身告辞，我帮着妈妈收拾厨房。

不知为什么，她从晚上起就很沉默，这不像她，她一直喜欢拉着我家长里短地说话。

“妈妈，阿姨心情不好吗？”我打破沉默。

“你怎么知道？”她一边涮抹布一边问。

“我猜的，感觉你们俩聊天时表情都不太对，很沉重的样子。”

“你表姐看上了学校里一个男生，非要毕业就结婚，你阿姨姨夫都不支持他俩在一块，但姐姐非不听，死活要跟那个男的在一起。”

“啊？”我忍不住惊呼，她说的“表姐”是刚刚那个熊孩子的亲姐姐，在外地的一所普通本大学上大四，“那该怎么办？”

我发现，不论多么坚强稳重的人，在最亲近依赖的人面前智商情商都会回退到几岁孩童水平，就像面对妈妈，我还是会反射性回避问题，连思考的过程都略去，只想得到满意的结果。

“还能怎么办，孩子以死相逼，父母除了答应也没别的办法，只能说孩子太不争气了。”

“阿姨为什么不跟姐姐好好聊聊，她也不是做事不分轻重的人，阿姨好好讲道理她也不至于听不进去。”

“亲妈都放弃了说明事情没有回旋余地。”

“真的吗？”我心一动。

“当然是真的，自己生的孩子自己还不了解吗。你从小到大每一件事都逃不过妈妈的眼睛。”

“那妈妈，你觉得我谈过恋爱吗？”

妈妈关上水龙头，拿起抹布擦着灶台，“今天下午那个男孩不就是你男朋友么。”

我端着盘子的手一抖，险些将盘子摔在地上。

“呃……”我说，“你怎么知道？”

妈妈一点也不惊讶我竟然招供得如此快，她笑道:“我自己的女儿自己还不知道么，你看他的眼神都发着光，妈妈又不傻。”

“那妈妈，”我连忙抛下矜持，“他看我的眼神呢？你觉得他足够喜欢我吗？”

妈妈笑:“他是个有教养的好孩子，可以试着发展。不过谈恋爱不能只看外表，也得直面内心，就是你们年轻人总说的‘三观得合适’。缘分的事情急不来。”

大四毕业典礼上，路映诚要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

后台的准备室中人来人往，门庭若市。几个发言人和学生干部急匆匆地准备着，我再不似刚入学生会时那般羞涩和内敛，轻车熟路地指挥部员们做准备工作。

然后突然想起来有一份重要的文件被我落在旁边的接待室，我赶紧跑出去，却在拐角处猝不及防地看到路映诚——和他面前我不完全陌生的女生。

与化妆室里闹哄哄的气氛截然相反，外面极安静，女生的皮肤很白，细碎的刘海遮到眉处，一头漂亮的长发瀑布般垂在腰际，穿着红色长裙。她正贴心地给路映诚整理衣领。

不知道路映诚说了什么，她突然笑，然后我瞬间领会到“明眸皓齿”描绘的是何等佳人。

我的脑子乱糟糟的，思绪一下子回到高二那年，苏吟蘅和尹欣然站在教室门口的一幕。

稳住，相同的错误绝不可以犯第二次，要相信诚诚。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路映诚准备上台的时候，我叫住他。

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条领带。

“我帮你系上吧，颜色可是精挑细选的，很搭你的衣服。”我拿起尚未拆开包装的领带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怎么会系领带？”他问。

“高中的时候经常看妈妈给爸爸系，时间久了我也就会了。”我拆开包装，有些笨拙地为他打起了领带。其实我刚刚心里还是略微有些紧张的，我怕他会以“马上就要上台了，时间来不及”为理由拒绝我。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也没有理由怪他，刚刚太忙了，以至于错过了最佳的系领带的时间，只不过心里肯定会略微有些不舒服和失落，好在他没有。

我能说，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特意请教的妈妈吗？还对着镜子自己偷偷地练习了一个多月。

虽然爸妈都已经知道自己谈恋爱，但我还是觉得请教妈妈这种事怪怪的，所以之前询问如何打领带的时候，也是用尽浑身解数，想方设法地找理由，才委婉地、使妈妈没有疑心地、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

可是原谅我，即使是做足了功课，真正实践时，还是有些手忙脚乱。

主席台上的主持人已经念到路映诚的名字了，前台老师也有些不耐烦地催他上台，可是我的领带还没有系好，我有些尴尬，想直接拿下来，他抓住我冰凉的手:“没事，让他们等着。”他笑得很温和。

我深吸一口气，他身上浅浅的好闻的香皂味充斥在我鼻间，我仿佛被打通任督二脉般，一下子就系好了。

我说:“加油。”

他摸摸我的头，“乖乖地等我。”拿起演讲稿就出去了。

他刚走远，雪儿和可尘就凑了上来。

“相悦，你刚刚给映诚系领带的画面简直有爱爆了。”连雪饶激动地说。

“对耶，简直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超级般配。”可尘也很兴奋，她举起手中的相机，“还好我机智的带了相机过来，才没错过刚刚那么精彩的一幕。”

经历了一个假期，她差不多从韩子予的伤痛中走出，眉飞色舞求夸奖的样子，“快，夸我。”

“真棒。”

“太敷衍了。”

“我们可尘真是才思敏捷、蕙质兰心、才貌双全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才女。”

“这还差不多。”

后来我们去照相馆洗照片的时候，我的心里充满了期待，我很想看看当时我心里小鹿乱撞的那一幕，被拍成什么样子，可是表面上，我还是装作云淡风轻、毫不在意的样子。

雪儿白我一眼:“不知道心里期待成什么样子，还装作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呵，女人。”

那天可尘拍了很多照片，有后台准备的、优秀学生代表发言的、大一学生代表祝愿的……她当时对着那个新生代表一阵狂拍，一边拍一边感叹夏大的风水就是养人，连新生代表长得都如此正点，看样子找对象还得从大一小鲜肉中下手。

从一大堆照片中，我一下子就找到了我想找的那张，我认真又动作笨拙地给路映诚系领带，他低下头看着我，眼里满满的都是温柔和欣喜。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原谅我自恋一把，的确很有夫妻相。

确实是一张好照片。

当然，以上都是后话。

路映诚的演讲稿很官方，念稿子的语气也极其官方，但台下的骚动从未停止过，不断有女生窃窃私语——“天哪，那个学长好帅啊。”

“对啊，他有女朋友吗？”

……

我站在阴影处，看着台上的身影。

“嗨。”旁边突然响起清脆悦耳的声音。

我扭头，就看到刚才给路映诚整理领带的那个女生。

她正眼角含笑地看着我，见我盯着她不说话，她微微歪头，瀑布般的长发倾泻而下，眼眸在黑暗里愈发明亮，我的脑海里一下蹦出四个字——风情万种。

漂亮的姑娘我见过不少，高中时有程景寒尹欣然和甄臻，大学里有连雪饶和陈可尘，随便一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儿，可比起眼前的女生，余下几人都稍显逊色。

如果情敌是这么漂亮的姑娘，我倒也输得不丢人。

念头一蹦出我都被自己惊讶到，这都哪跟哪啊。

虽然是情敌，但正牌的气场不能输。我把乱七八糟的想法全抛到脑后，对她点头。

“台上的是你男朋友？”她笑眯眯地问。

“对。”

我有点奇怪。她给他整理领带的动作流畅，他也没有丝毫反感，配合十分默契，说明两人应该是熟识，既是熟识，我和路映诚的事又闹得风风火火，她没理由知道，既然知道还问，难道是来给下马威的？

想法一出，我对这个漂亮姑娘突然警惕起来。

“你是不是很喜欢你的男朋友啊？”

废话。我忍不住想，不喜欢为什么还跟他在一起？

我刚要回答，路映诚的讲话已结束，台下一个胆大的姑娘直接喊出来:“学长，我闺蜜问你有没有女朋友？！”

台下窒了两秒，哄堂大笑。

主席台上的路映诚笑得温润如玉，他举起话筒，“我有女朋友，”然后对着站在台下角落的我说，声音从喇叭传出很远，“覃相悦，你上来。”

台下顿时一片唏嘘。

“去啊，快去啊！”女生推搡着呆在原地的我，表情变成贼兮兮的姨母笑。

我发誓，这是我此生走过的最淑女的步伐。

我慢慢走上台，路映诚站在原地对我笑，笑起来倾国倾城、昼夜颠倒，先前所有不快被我抛之脑后，幸福就像一团团棉花一齐砸向我，我险些被砸晕在幸福的温床中。

他牵起我的手，我看到LED大屏幕把我们俩的一举一动放大多倍，突然站在聚光灯下我本来并不习惯，只因身边站着的是路映诚，所以我什么都不怕。

“大家好，这是我的女朋友，覃相悦。”

然后聚光灯全都照向我，我感觉自己的脸一定白得像鬼片里的贞子。台下的起哄声一声盖过一声，我捂着脸往他身后躲。

“亲一个！亲一个！”夏宣突然在台下喊，不少同学被带着一块起哄。

“亲一个！”

“亲一个！”

“……”

毕竟是大四毕业典礼，到场的还是毕业生更多一些，虽然前来凑热闹的非毕业生也不少，但毕竟场合正式，学弟学妹们也懂收敛，所以起哄更多的还是认识的同学。

路映诚笑，“舞台交给主持人，亲热的事我们会留到台下进行，谢谢大家关心。”

“切～～（三声）”

“没劲。”

台下的唏嘘声变得更大。

哪怕是到了室外，我的心脏依旧砰砰砰跳得飞快。

我拍着心脏大口大口喘气，旁边的路映诚却气定神闲地玩着手机。

“干什么呢？”

“我姐姐说中午和我们一起吃饭，被我拒绝了。”他收起手机。

我们……

等等！！

“你姐？”

他点头，“她说她已经见过你了。”

我的脑海里瞬间闪过那个巧笑倩兮的身影，脱口而出，“是不是那个穿红裙子的女生？”

“看样子她的确见过你了，我还以为诈我的呢。”

我慢慢倒吸一口气，“那是你姐姐？她不是在国外上学吗？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啊！你不早说，我刚刚的表现那么差。”

在她问“你是不是很喜欢你的男朋友”时，我对她明显有丝抵触和警惕，不知道刚刚这种情感有没有表现在脸上。

都怪路映诚！

“这么重要的事你该早点跟我商量……”

他打断我的语无伦次，双手扶住我的肩膀:“相悦，是我要娶你，不是我姐要娶你，你不需要得到所有人的认可，你不需要这么小心翼翼，将来我们结婚了，每天朝夕相处，你会有无理取闹的小脾气，也会犯懒，偶尔邋遢……我们总有一天会是一家人，你是我家的媳妇，我姐姐也是你姐姐，她理应喜欢你。”

“话是这么说，可是……”

他从背后环住我:“没有可是，你不是说我该和你商量吗，现在跟你商量一下，周末我带你回家。”

“回家？”

“对，见你未来的公公婆婆。我妈可想见你了。”

“会不会……有点太快了……”

“不会啊，结婚又不影响你考研或是找工作。”

“可我还是怕……”

“怕什么？”

“你留学起码要一年，一年内会发生很多事情，也会改变很多事，你会遇到很多真正出色的姑娘，到那个时候也许很多事都会变得不一样。”

“比如？”

“哎呀……”我含糊其辞起来，“你懂我的意思。”

“我不懂，”他摇头，“相悦，优秀的人太多了，多到数不胜数，可是覃相悦只有一个，你不需要和其她人比较，别人再好终究不是你。”

我知道自己不该矫情，也知道我的感受会影响路映诚的判断，我会令他分心，可是我依旧忍不住，我的鼻子酸酸的，“感觉你走后的日子会很难熬，而且过得太慢。我自己一个人的生活真的超慢，可只要和你在一起，日子就跟按了二倍速一样，一下午就跟三小时似的。”

“那咱们就花很多很多时间过二人世界，把长度拉大拉大再拉大，日子就不那么快了。”

酸涩感尚未散去，我忍不住笑，“你都说了快点结婚，婚后二人世界的日子长的起来吗？”

“晚点要孩子就好啦，咱们以后最好生一个男孩子。”

“我以为爸爸都喜欢女儿。”

“生男孩好，”路映诚一本正经道，“这样以后我们家依旧只有一个小公主，我跟儿子都会一直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