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又灵盘坐着趴伏那儿抓着唐琬的手，睡得香甜。

夏菊忍不住就抿着嘴无声地笑了——上一回见到主子如此有“男子气概”的坐姿是哪一年呢？

且让她回想看看。

两个丫头悄悄退了出去。

院子里刚起早的丫头婆子也都听说昨夜宫里不太平，小姐在宫里忙活了一整晚，是以平日热闹的小院子这一日竟是鸦雀无声了。

等到唐琬再醒来时，隐约已是日头偏西了，察觉到枕边有人，偏头一看，是于又灵还睡着。

“怪不得做梦都梦见你呢？”唐琬嘀嘀咕咕，看了一眼两人相握的手。

按说她应该还在生气的，为何这么快就消气了？

因手被紧抓着，唐琬不愿扰了于又灵睡觉，便不得起身来，于是只好再闭起眼来。

一闭眼，就又想到睡着做的梦来。

许久不曾再做那个梦了。

自打到松山书院读书时便时不时总入得的那同一个梦境，每每梦见，却梦到醒来，又总是记不清梦中场景。

唐琬原也并不太将一个梦境放在心上，再加上这两年忙得脚不沾地，早将它抛在脑后了。不成想一觉好眠竟是又梦着了。

不过与之前数次不同的是，这一回梦醒唐琬却能回忆起一些梦中的人物场景。

譬如，正捉着她的手害得她起不来身的这个登徒子。

这一回的梦一如往常在她梦醒之后要留下几许沉重之感，只是却丝毫不与梦中上演的喜庆相配…

梦里的她一身凤冠霞帔，手里拿着个红锦，红锦的另一头有个人，而那个人，跟于又灵长得有九分像…

唯独不像的那一分，就是身上的一身衣裳了吧。

唐琬忍不住又要对着于又灵一身袄裙翻个白眼了。

梦到这样的“好”东西，她真是什么气都生不起来了。

想着想着，唐琬耳后根上晕开了一片的红。

于又灵却还在梦境之中。

喜娘连同丫鬟将新娘子领去了新房，掀了盖头，喝了交杯，一群硬要跟着闹洞房的全起哄起来…

然后新郎官给那一伙人灌得七昏八醉，结果名满天下的才子陆游居然连洞房怎么稀里糊涂过去的都不知道…

梦境再往后一些，新婚燕尔，夫妻恩爱，世人都说这一桩姻缘真是天作之合…

于又灵的魂魄浮在空中，看着梦里的“唐琬”和“陆游”上演一幕幕甜蜜，不禁会心一笑。

梦里的“陆游”大概便是他的前世，“陆游”与表妹“唐琬”青梅竹马，最后惨遭生母拆散。

他在这个梦中断断续续从结局处倒着一路看过来。知道一旦梦醒，从来不会记得梦中看到、听到的一切。

心道:或许正因为梦里的这一出戏文结局并不好，所以碧落黄泉之后，六道回转，老天才会再给他们二人一个再来一回的机会吧。

梦里的他在被迫休弃“唐琬”以后另娶王侍棋，虽也算举案齐眉，但终归心里早有一人，不容第二人再进入其中。

而梦里的“唐琬”则是在改嫁赵士程之后，郁郁寡欢，未及白发便香消玉殒。

想到已经看过的结局，于又灵想，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

他不会再给阿琬第二次红颜早逝的机会。

梦境在继续往前…

直到梦境之中的场景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鼻尖渐浓的梅花香气，耳畔隐约听得一旁三两句说话声。

于又灵慢慢睁开眼睛。

还在半梦半醒间，正意识迷蒙，腿下渐渐清晰的酸麻让他立时清醒过来。

这是在阿琬的房中。

方才在说话的，便是院子里的丫头了。

于又灵刚动了动身子，就听见头侧一声:“醒了？”

唐琬原就睡足了，只是闭目，是以于又灵一醒，她就知道了。

两人的手还握在一起。

“嗯，醒了。”于又灵笑得愉悦。唐琬试着挣脱握着的手，他并不松开，唐琬也由着他继续抓着。

他敏感地注意到唐琬已经不生他的气了。

唐琬一看这人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的什么。

“知道自己哪儿做错了么。”不生气的那人笑眯眯，笑得很是温和无害。

于又灵:……

两人一觉睡到了午后，分开洗漱后，唐琬领着冬桃去了正房给苏瑶请安。于又灵则坐在唐琬院子里的小书房案桌前，夏菊在一旁给他研墨。

“成了，你且先出去吧。”

夏菊并不多问，只放下墨砚，应声而去。

于又灵手中执笔，轻点豪尖，然后先在摊开的白纸上自上而下书写下极其漂亮优雅的“悔过书”三个大字。

稍稍斟酌遣词用句，下笔如有神。仿佛他正在书写的文字是华国的文章。

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不用一会，于又灵便写好落款再以纸镇压好。

他好像开始明白这话是个什么意思了。

……

唐琬到正房请过安，又陪着母亲、嫂嫂说些话，不多时便到了晚膳的时辰。恰逢唐荣父子从外而归。

一家人难得到得齐整。

经历过昨夜一番心惊胆战，此时再看围桌而坐的这几个至亲之人，唐琬只觉得心内无比安宁。

于又灵托人传信进来道是已回府去了。他昨夜“露宿街头”是瞒着老爷子的，实不好两日两夜不归的。

苏瑶笑道:知道了。

这会儿，一家人说说笑笑，相携着往摆饭的小厅走去。

一桌子琳琅满目的菜，各人按着序齿围桌而坐，一家之主唐荣象征性动了动筷子，所有人才齐齐开动。

不成想还吃不到几口，苏元瑾不知怎么，忽然一阵反胃，急忙忙转过身子去对着地上干呕。吓坏了一桌子的人。

唐瑜轻轻扶着妻子给她顺背。

苏元瑾连道无事。众人见她果真无事，便继续提筷用饭。

却不料才一会，苏瑶刚说到要不要请个郎中给瞧一瞧，苏元瑾正忍着不适往嘴里送饭，却又干呕了起来。

这下，大家都担心起来了。

唐瑜兄妹围着苏元瑾嚷嚷着叫人去请郎中来。还是苏瑶有经验，她起先也担忧儿媳是否病了，忽的灵光一闪，一个箭步上前，忍笑着试探:“瑾儿，你…多久没换洗了？”

苏元瑾正呕得难受，乍一听婆婆这话，好半晌才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