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煜蹙了眉，亦感到些许奇怪，思索后道：“那人确是姓南。”

夏侯方绷着脸，略略黝黑的面庞此刻更黑。他摆摆手示意夏侯煜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沈兰汀，道：“瑾儿的太傅，名为南风泗。”

话落，鹰隼般犀利的眼神便紧紧盯着沈兰汀，像是要看出些什么。

沈兰汀微微一惊，并未言语，须臾，面上浮起一丝欣喜，张口道：“原是阿泗啊，我已近二十年未见他了，不想竟这样有缘。如此一来，这倒是件令人欢喜之事。”

夏侯方静默无言，满头黑线，锐利的目光将沈兰汀瞧着，声音冰冷，“原来，你还念着他。阿泗也是你一个人妇能叫的么！”

夏侯方情绪激动，气势冷厉，显露出了皇帝的威严，这样一看，竟令人从心底生畏。

沈兰汀被丈夫一斥，猛地一惊，涨红了脸，不知所措。

自他们成婚来二十余年，她一直温婉淑和，未曾与他有过争执，夏侯方亦对她疼爱有加，百依百顺，像这样凶她的时候，从未有过。

沈兰汀低下头，两只素手绞着丝帕，不做言语。夏侯方犀利的目光投在她身上，令她浑身不自在。

片刻后，她似是想通了什么，抬头迎上夏侯方的目光，“阿方，你还对他，心存芥蒂？”

夏侯方重重冷哼，扭头挑眉不语。

沈兰汀抿唇轻笑，走过去站在夏侯方身后，将柔软的素手搭在他肩膀上，倾身靠近他耳边道：“不想阿方堂堂皇帝，竟也有这样小心眼的时候，若让那些个臣子瞧见他们的陛下这个样子，莫不会十分好笑？”

清香的气息萦绕在他脸侧，夏侯方的怒火熄了些，脸色稍稍缓和，却依旧僵硬着。

沈兰汀站直身为他捏起了肩膀，“阿方，这么多年都已过去，你又何必总是记着那些旧事？南风泗的人品，你我都清楚明白，当初若非是他倾力相助，你……”

她说到一半，止了话，唯恐夏侯方生气，心中微微忐忑。

夏侯方表情复杂，面部线条冷硬，喜怒难辨。

静了片刻，他伸出手覆上了肩膀上的纤纤玉手，轻轻揉捏着。沈兰汀知道他这是没在生气，放下一颗心来。

二十年时光，太过遥远，将往事与现实之间隔了一片朦朦胧胧的雾，那雾薄似轻纱，虚若幻影，却终究无法抹灭。

当回忆追溯，厚重而布满尘土的帘幕缓缓揭开。

二十年前，盛嘉三十一年的一天，七皇子府。

时值暮春，府中绿意渐浓，花瓣树叶上滚动着晶莹的水珠，清香的泥土味充斥鼻间，一片湿气蔓延，这是宿雨留下的痕迹。

与往常并无两样，朦胧的清晨，天微微亮，墨蓝色的空中仍挂着几颗星。皇子府中一片寂静，气氛压抑，不见一个人影。

后院之中，东厢房的门缓缓打开，一个高大瘦削的身影闪了出来。

仔细看去，那是个年轻男子，男子步伐稳健，淡定从容，墨发簪起，儒雅非凡。

他向着正堂踱去，目光沉稳，盯着正堂紧闭的房门，眸底风云变幻，似有浪涛飞卷。

溢芳斋内，沈兰汀踮起脚，抬着玉手，为夏侯方整理着盔甲。

夏侯方看着在身前忙碌的小女人，刚毅的脸上有难掩的不舍和贪恋，抬起粗糙的大手，抚上她光洁如玉的脸颊。

沈兰汀惊了一惊，停了动作。

“兰汀，我若出了意外，你便速速随师兄一起离开，走得越远越好。”

沈兰汀拂开他的手，依偎进他怀里，“莫要胡言，你一定会平安回来。若是你抛下我，我便头也不回地随南风泗离开，只当没有过你这个夫君。”

夏侯方眉目一凛，大手扣住她柔弱的背脊，声音凌厉：“你敢忘了我？！”

沈兰汀皱了眉，嗓音哽咽：“阿方，你定会凯旋归来，一定……”

夏侯方眸中闪过痛色，环住了沈兰汀。室内静寂了片刻，直到屋外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

夏侯方不再耽搁，深深地看了沈兰汀最后一眼，打开门，大步离开。

院内忽地起了风，沈兰汀站在溢芳斋门口，看着夏侯方随南风泗而去，黑色绣龙纹的披风在风中飘扬。

那龙纹，是她亲手绣上的。两年运筹帷幄，他执掌天下的决心已定，狂傲地要自己为他在披风上，绣上明黄的行龙纹。她理解他，便义无反顾地支持。

过了今日，便是这当世乱局尘埃落定之时。她和夏侯方的缘分，又到底是深是浅，该归向何处……

沈兰汀在屋内坐立不安，柳眉紧皱着，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过了不久，外面传来了震天的嘶吼声，兵器碰撞的叮当声。沈兰汀心头一紧，跑到院内，只见外面火光漫天，阵阵浓烟飘拂在半空之中。

她敏感地听见，整个京城似乎都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