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犯了什么事儿？”

“他，那个——”周盛略一犹豫，便将昨夜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向周傲良做了汇报。因为记着女儿交代的不要声张的话，他还特意将声音压低了一些。

“有这等事？”周傲良听完，不置可否的捋着胡须沉默了片刻。

从孙女儿这段时间的表现来看，她确实有可能与顾哲信有了些许牵扯，但顾周两家是政敌啊，她怎么会对此置之不理，放纵自己一头栽进儿女私情之中呢？这事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周傲良这样想着，再一次吩咐身边的军士道：“去把安乐郡主叫来！”他要亲自问问她。

军士们再次领命出发了，不过这一次，他们没有请来周锦音：“周相，安乐郡主她……”

“她怎么了？”

“她不见了。伺候她的婢女说，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混账！”周傲良不自觉的将眼睛一瞪：“郡主不见了，为什么不报？”

“属下问过了，她们说，郡主昨夜出门的时候吩咐过，不许一个人跟着，也不叫声张，否则的话，就——”

“就什么？！真是岂有此理。”周傲良皱着眉头咕哝了一声。周锦音昨夜就出门了，难道是为了顾哲信的事，赌气跑出去的？他从前怎么未觉得这个孙女如此叛逆呢？“去找，就说我要见她，叫她立刻回来！”

“是。”

军士们答应一声刚要走，却又被周傲良叫住了：“慢着，先去马房里看看，别出什么差错。”

“是。”军士们这才领命去了。

周傲良阴沉着脸不说话，周盛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眼看父亲神色不郁，难道自己又办错了事吗？

派出去的兵士们慌慌张张的跑回来了：“周相！不好了！属下们在一座空置的寝殿内找到了安乐郡主，她好像中了迷药，怎么叫都叫不醒。属下已经命人请太医去了。另外，顾哲信他，他不在马房里。”

周傲良听到这里，脑袋里“轰”的一声巨响，好像一个闷雷突然炸开了：“不在马房里？去找！快去！骑上马出去找！找不到就提头来见！”

“是！”

他大吼着把军士们派出去了。

“父亲——”周盛唯唯诺诺的唤了一声，他还不明白父亲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但看他的神色，周盛预感到，恐怕大事不妙了。

“你——”周傲良伸出手指对着周盛的鼻子头一点，他本想狠狠的骂他一顿，可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

担心要出差错，还是出了差错。顾哲信为什么跑了？是为了周锦音的事，担心受到惩处？还是另有别情？当此非常时机，任何一个小小的失误，都有性命之虞。

不行，不能再拖下去了，局势瞬息万变，未免夜长梦多，现在就必须行动起来！去找萧云浠，逼他退位，立晋王宜宾为新皇，自己任摄政王，总揽朝政。就是现在，一刻都不能耽误！

周傲良背着手在院门外来来回回的走了几趟，思前想后，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陈珉那里怎么样了？”

周盛闻言一愣。陈珉那里怎么样了？他也不知道啊，若问小蝶那里怎么样了，他倒还能回答的出来：“那个，昨日出发前，得到的消息是——”

“还说昨日的消息干什么？我问的是现在！”周傲良瞪着眼睛问。

“现在，这个——”

周傲良沉沉的提起一口气，又重重的落下。算了，问了也是白问，还不够惹自己生气的。他又在心里仔细的盘算了一遍：行宫现有两万人马，等会儿逼萧云浠拟旨后，就一分为二，一半随周盛回京宣旨，另一半留下看住萧云浠。京中只有辽王手里的万把军队，有萧云浠的圣旨在，不怕他不就范。到那时，陈珉的军队怎么也集结完毕了，有了那八万军队，他就什么也不用再担心了。一个小小的顾哲信，跑了就跑了，他再厉害，能挡得住万千大军吗？

好，就是这么办！周傲良自觉计划万无一失，就一狠心做出了决定。列祖列宗在上，保佑我周家子孙平安无虞！

他闭上眼睛，默默的在心里诵了一声佛号，便坚定的望向周盛道：“去，把你的盔甲穿上！然后带兵进来，包围行宫！控制所有人！”

周盛大约没料到父亲打算这么快动手，他原拟听完了父亲的训示，就再回卧房去抚弄一下小蝶的，可现在面对父亲肃杀的神色，他哪敢支吾半句，赶忙恭敬的一点头：“是，儿子这就去！”

周盛答应着去了。

周傲良也不再耽搁，他转身回至卧房，从一个带锁的秘密小匣里取出一张黄绫绢，那是他在来行宫之前就早已拟好的退位诏书。然后，就在满身甲胄的周盛的陪伴下，大踏步的走进萧云浠所居的寝殿院落。

这一次来行宫，各人居所的安排较从前有很大的不同。萧云浠既没有与敬贵妃同住，也没有单独占据一处寝殿，而是与怡妃同住在一座院落里。虽然他二人同院不同殿，但在侍女与宫人们眼中，这已经是前所未有的新鲜事了。

既然要行逼宫夺权之大事，周傲良就没必要再守着臣子的本分行事。他与周盛踏进院门，没等刘玉通报，便一把推开了寝殿的大门。

殿中，很安静。怡妃在西配殿中就着烛火做针线，萧云浠在东配殿的卧榻上半躺着闭目养神。两个人中间，隔着一间空空的正堂，两个人谁也望不见谁，谁也不同谁说话，但能听见彼此的动静。

“谁进来了？”萧云浠听到门被撞开的声音，睁开眼睛问。

刘玉便慌慌张张的跟进来回禀道：“皇上，是周相和大将军来了。”

“唔。”萧云浠望了一眼周傲良，又看了一眼挂在周盛腰间的佩剑，依照规矩，臣子入皇帝寝宫，是不得带兵刃的。“没你的事了，你出去吧。”

“是。”刘玉躬身退了出去。

周傲良斜眯着眼睛，看刘玉迈出门槛，又伸手把殿门缓缓的关上，心中暗自感叹萧云浠的镇定与从容：难道，他对此毫无预感，不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吗？

正疑惑间，却听萧云浠不疾不徐的开口问道：“周相来此，所为何事啊？”

这与周傲良设想的境况完全不同，他本以为，萧云浠就算不是惊慌失措，也一定要暴跳如雷，却没想到，他一如往日之平静，缓慢的语调中，甚至还透出些许慵懒与倦怠，似乎他来温泉行宫，就真的是为了疗养身体的。

不管他如何，我只按计划行事。周傲良这样想着，便开口回道：“老臣拟了一份诏书，特来请皇上的玉玺一用。”

“哦。”萧云浠答应一声：“朕病着，国政之事，请丞相猜度着办吧。政令自门下省直接发布即可，不必回朕。”

周傲良不禁在心中一声冷笑：“皇上，此诏书不是寻常政令，需得用玺才行。”

“哦？是什么事儿啊。”

周傲良将嘴角轻轻一抿，带着三分笑意的展开黄绫绢，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在位二十年矣，今已老迈，暗于古昔，昧于大道，将无功于社稷。幸有晋王醇谨夙称，恪勤益懋，今便逊于别宫，归帝位于晋王。主者宣布天下，以时施行。钦此！”

周傲良读完诏书，眯起眼睛望向半躺在榻上的萧云浠，等着他的反应。

可是萧云浠听完，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他略一沉默，便问了一句不相干的问题：“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敬贵妃呢？她知道此事吗？”

周傲良不明白萧云浠为什么要问这个，迟疑了一下，便笃定的道：“贵妃娘娘在寝殿中，准备筹办新帝登基的盛典。”

“喔，好。晋王呢，他意下如何？”

“晋王殿下以为，他正值盛年，定比皇上更加有益于社稷。”

萧云浠听了，轻轻一笑，又问：“若朕不肯从命，周相与大将军意欲何为？”

周傲良冷笑道：“大军已将行宫团团围住，事已至此，恐怕由不得皇上肯与不肯了。”

萧云浠点头道：“嗯，的确如此。”他长长的吁出一口气，郑重其事的道：“今日之事，非朕之所愿，无奈受形势所困，乃不得已而为之。周相与大将军，请自便吧。”他说完这句话，就复又闭上眼睛，不言语了。

这一下，倒是令周傲良着实一愣，他没料到事情进展的如此顺利。盛放玉玺的镶金木匣就放在正堂中间的高脚桌上，他只要走过去，拿起玉玺在退位诏书上用过印，此事就算办成了。可是，这一切得来的太过容易，反倒使他心中生出隐隐怯意。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动手，却听侍立一旁的周盛，拉着他的衣角唤他道：“父亲，父亲？”

周傲良回过神来，已经走到这一步，再也容不得他回头了。他这样想着，一狠心走至高脚桌前，从木匣中拿出玉玺，将鲜红的印记盖在了退位诏书的最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