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宸却没理他那个茬，只不慌不忙的问了一句：“大哥，你招募了多少人？”

“四十人。”辽王宜宥不无得意的道。在他看来，这四十个猛士可以把晋王宜宾和周傲良射成两只刺猬。

宜宸轻轻一笑，又问：“大哥，你知道这四十人中，有多少有兄弟的，多少成亲的，多少有儿女的，多少父母健在的，多少贪财的，多少好酒的，多少想加官进爵、封妻荫子的？”

辽王宜宥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瞪着眼睛望着他，半晌没说话。

宜宸缓了缓，又道：“大哥，你把他们聚在一起，叫他们歃血起誓，那样的情景下，谁敢说个不字？知道了你的秘密，又不肯跟着你干，他还有命走出那片树林吗？生命对每个人都只有一次，至亲至爱者尚在人世，此生之宏愿尚未实现，谁愿轻言生死？人生得一知己尚且不易，更何况是四十个呢？再说了，就算他们真是死士，不会出卖你。此事我都可以在无意间探知，周党耳目遍布朝野，焉知他们就会被蒙自鼓里呢？”

宜宸一边说，一边望向辽王宜宥，倒把他望的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了。

“我不管，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反正我咽不下这口恶气！”

他这是破罐子破摔了？宜宸摇摇头，没有接话。这样的观点用不着他去同他辨析，就会不攻自破了。没有人会选这条路，除非他疯了。

果然，辽王宜宥说完了这句话，就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咬着牙生起了闷气。

宜宸想再说点什么解劝的话，还未张口，忽听门外传来晋王宜宾与守门军士的对话声。

“辽王殿下在帐中吗？”

“晋王殿下安好，容小的进去回禀。”

“不必了，我自己进去找他便是。”

说曹操曹操到，晋王宜宾来了。宜宸赶忙将右手的食指放在自己胸口一点，又在唇前比了比。意思是说，不要让他知道我在这里。然后，他一闪身，躲进了营帐右侧的一座屏风后面。

他前脚刚躲好，晋王宜宾后脚就进来了。

“大哥安好！”一进门，他就笑嘻嘻的向辽王宜宥行了全礼。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尊重自己的兄长了：“做弟弟的特来请罪！”

辽王宜宥不说话，眯着眼睛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晋王宜宾丝毫没有因他的冷淡态度而退却，反而愈显真挚的又作一揖：“大哥，万寿节午宴上的事儿，都是弟弟的不是。这些年来，我万事顺随，只想着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却把最基本的长幼人伦都忘了。人言兄友弟恭，大哥这般待我，我却对大哥不恭顺，简直罪该万死。大哥你放心，从今天起，大哥说什么，做弟弟的听什么，绝无二话！”

他信誓旦旦地说了一篇大道理，就开始掰着指头细数他与宜宥年幼时的往事，什么一起逃学被国子监的师父打板子啦，什么让小太监陪着一起逛园子啦。

他说的好多事儿，宜宥根本毫无印象，也不知是确实发生过但被自己遗忘了，还是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全是他为了套近乎而瞎编出来的。反正在辽王宜宥的印象中，他就只记得长禧宫是如何欺压自己母妃的，以及从小到大晋王宜宾是如何瞧不起自己的。

晋王宜宾絮絮叨叨的说了很久，没有打动辽王宜宥，倒把他自己感动的挤出两滴眼泪。

最后，拟好的说辞都讲完了，再没什么好说了。他走上前来拍了拍宜宥的肩膀，道：“大哥还记得去年狩猎时，父王赏给我的藤丝软甲吗？其实那头鹿是你先看中的，不过因为我的马跑得快了些，这才占了先机，得到父皇赏赐。做弟弟的心中有愧呀。今日为表诚意，我就将藤丝软甲作为赔礼，呈送大哥。如何？”

说完他向着门外击了两下掌，晋王府的随从小唐立刻端着一个罩了红布的捧盒进来。

“大哥请看。”晋王宜宾说着，伸手将那块红布掀开，捧盒中盛着一件看似极不起眼的、类似中衣似的紧身衣裳。

辽王宜宥知道，就这么一件破布似的东西，却是价值连城的无价之宝。传言它由南方深山老藤丝编制而成，又经桐油浸泡数月，刀枪不入，亦可抵挡箭矢，放在水中可漂浮载人而行。去年狩猎时，萧云浠曾以此做注，激励猛士奋勇向前，多得猎物。

经过一日鏖战，辽王与晋王齐鼓相当，不分上下。不过在回程的路上，辽王宜宥一眼望见密林深处还有一只小鹿，若再射得此鹿，藤丝软甲就是他的了。宜宥本想悄无声息的靠过去，一箭命中目标，却不想晋王宜宾此时也发现了那头鹿。

按理说，猎物就在眼前，大家尽可以拼力一试，谁射中了，猎物就归谁。可晋王宜宾知道自己射术不精，若如此与辽王相较，几无胜算。所以他就暗示诡计，躲在辽王身后，猛然间一声大呼。那只小鹿受了惊，放开四蹄跑出树林，转眼间已在射程之外。没办法，众人只得骑上马在后面追赶。

若论射术，晋王不是辽王的对手，但晋王府家财万贯，骑的马却比宜宥强过太多。小鹿一跑出树林，晋王宜宾的优势就很明显了。一番角逐之后，那头小鹿命丧晋王之手。

宜宾乐的哈哈大笑，宜宥却气的咬牙切齿。他不是个喜欢动脑子表达的人，既然道理说不通，那就用拳头说话。可是他一拳挥出去，没打到晋王宜宾不说，还被周党告到了父皇那里，说他不友爱兄弟，御前失仪。最后，藤丝软甲没得到，反被父皇狠狠的教训了一顿。

去年费尽心机得到的宝物，今年又要拱手相送。若在当时，辽王宜宥一定会被感动的稀里哗啦，可是现在，时过境迁，他却不会轻易的接收了。

辽王宜宥抬起下巴，眯着眼睛瞄了一眼捧盒，又转头望向晋王宜宾：“东西我不要，你拿走。”

晋王宜宾面色一怔，随即又堆下笑来：“大哥，这是为何呀？”

辽王宜宥道：“这是御赐之物，未在吏部登记，擅自转赠，你休想诬我偷盗。”

听了这话，躲在屏风后面的宜宸禁不住抿嘴一乐，苦笑着摇了摇头，心道：刚才看他一副胸有成竹、不为所动的样子，我以为他已经瞧出晋王的诡计了呢，却原来是担心这个。大哥呀大哥，你也不想想，此前周傲良才因转赠御赐的培元丹而受罚，他们怎么会故伎重演，再用这条罪名来陷害你呢。

晋王宜宾也在心中不屑的一笑，表面上却一本正经的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回答道：“大哥你瞧，这不是御赐之物的转赠单？我已经写好了，大哥签过字，自己送往吏部存档即可。”说完，他将那张写满字的文书向前一递。

辽王宜宥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就着晋王宜宾的手向那张纸上扫了一眼，见他果然已将转赠物品、转赠时间写的清清楚楚，末了还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这一下，辽王宜宥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不要吧，心痒难耐，要吧，又担心上了他的当。他心里没了主意，就不自觉地转过眼睛去屏风后面看宜宸。

宜宸与他对视一眼，心中一惊，暗想可千万别被晋王发现自己藏在这里，当下也不敢有所动作。

辽王宜宥没得到指令，反而更盯着宜宸看个没完。宜宸没法，只得冲他点了点头，叫他先把礼物收下来，再做计较。

宜宥见宜宸允了，内心狂喜，赶忙一伸手将赠物单接过来：“如此，多谢二弟了。”

晋王宜宾更加喜不自胜，转身命令小唐将捧盒放在账中的宽边桌上，又寒暄了两句，便告辞而去。

晋王走后，宜宸从屏风后面转出来。

辽王宜宥笑嘻嘻的对他道：“怎么样，四弟？他非但没有发现，还送我一份大礼呢。”

宜宸听了这话，真是哭笑不得。不过他此时还没猜透晋王宜宾的心思，也懒得与辽王理论。宜宸迈步走到桌前，捧起那件藤丝软甲来细细的查看。

辽王宜宥不解何意，瞪着一双牛眼，傻傻的问：“难道是假的？究竟有什么问题？”

宜宸轻轻的吁出一口气，道：“有没有问题，还得去问一个人。”

“谁？”

宜宸没答话，只在心中轻轻一笑：还说晚上去找她，想不到这么快就要再见面了。

于是，宜宸叫辽王宜宥带上那件藤丝软甲，一起来到了顾若兰帐中。

宜宸三言两语向顾若兰说完了事情的经过，末了笑道：“他们的计划，我猜了个七七八八，不过还不敢十分确定。所以，特来借你的鼻子一用。”

顾若兰听了一怔，旋即便明白了宜宸的意思。她走到桌边，捧起那件藤丝软甲凑到鼻子前面闻了闻，便回头对宜宸道：“殿下猜对了，软甲上有茶叶味儿。”

宜宸听了，神色一暗，没有急着说话。兄弟们已经兵戎相见，叫他心里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