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长夜短，皆是寂寞。

于这样的孤寂中，他遇见了一位少女，少女是妖。

他遇见少女时，少女满身伤痕。

少女很沉默。

夜色也很沉默。

少女在他宅子里待了三天，然后向他告辞，他没有挽留。

很快，他们又见面了，这一次见面是在城里药铺的地下室。

他只是闲来无聊，想要出去走一走，路过药铺。

他本来没有发现，不过那时不知道是谁打开了地下室的门，他感觉到了那一抹熟悉的气味。

现在这个世道，已经和以前不大相同了，神魔妖一类的已经很少很少了。

他自己在外面游晃了百年，只见过三个，而那三个妖已经死了。

这少女是第四个妖。

他顺着气味走向地下室，地下室里面的人想要拦住他，他不过挥挥手就将这些人给捆住了，他抱走少女。

少女此时已经化为原形，原形是一株藤蔓，植物化形本不易，而这株藤蔓他认得——苦夏藤，一种天边树的伴生植株，会紧紧的攀附在天边树身上，苦夏藤有毒，天边树不怕这毒的，然而别的生灵沾一点儿即死。天边树只怕它们令人窒息的缠绕。偏偏苦夏藤的修行非有天边树不可，否则进展缓慢。

这些知识，是他化形后便知道的。

植株皆是如此，无需似人与动物那般需要长者教导，而是生而知之，这大抵算是对植株化形缓慢的补偿吧。

他带走了少女，只因想要知道少女是否认识和他一样的天边树，为此细心照料。

只是，他救了少女的消息，不知怎么传了出去，他只好带着少女改换身份，隐藏在其他城池。

少女受了很严重的伤，只能维持藤蔓形状，他将自己一根枝干搬下来放在藤蔓旁，藤蔓自动的缠绕枝干，花了半个月，少女才化了人形，因为有若荠的帮助，所以她醒过来的时候，非但不像受伤，更像是从梦中睡醒一样。

醒了之后，少女见此情此景，又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便伏身长叩道：“承蒙恩人相救，我愿意做个奴婢，永生永世伺候恩人。”

若荠道：“说是这样，你这人才真正是占了便宜，与我做奴婢，我还得供你吃穿。”

“非是如此，倘若别人的话，我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只因是恩人，方才这样说。”

“你知道天边树。”

“知道。”

“你在哪里见过他们？”若荠连忙追问。

“我只见过恩人你。”少女顿了顿道，“恩人难道不知道植株化形之后，便会得到种族传承的记忆吗？”

若荠沉默，他当然知道，不过是心存妄想罢了。

半晌后，若荠才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少女见他不解，讪讪然道，“我不知自己姓名，也不知自己父母，更不知自己故乡，我只知自己有毒会伤害别人。这些年来一直躲躲藏藏，无有取名。”

两颗孤单的心在一瞬间碰撞出火花。

若荠看向她：“你可以留下，我不怕你的毒。”

少女温柔的笑着。

被伤害过的她却能够笑得这么温暖，也许她一开始若不经历这些，便也是个单纯善良温暖的人。

就像……他如果不经历这些事情的话，他仍旧是山谷里面那个向往外面世界的自己。

他说：“你以后叫苦夏。”

苦夏点头：“好。”

从此之后，他有了家，有个会等待他的人。

他们非夫妻非情侣非亲人，他们不过是一对相依相伴的可怜人罢了。

可是呀，这天道从不懂得什么叫做适可而止，他只是一步一步的，想要将人给折腾疯一样。

这样的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没过多久。

那是一个早晨，在过了十几年安稳生活后，苦夏对外界的灵敏已经大不如前了，她只不过想去城东头的糕点铺里给若荠带回些糕点来。

他们本就是植株化形，又都是妖，可以不食人间五谷，可若荠太过喜欢食甜的，苦夏便出门去买。

才出了门，苦夏便被抓住了，这些年来，苦夏身边有若荠陪着，功力是突飞猛涨，奈何捕捉她的人做了万全的准备，皆是克制她的东西。

她被束缚着丢进院子，全身被一种藤蔓缠住，于颈上被一枚攒心钉钉住。

若荠挥手，一截树根触碰，然而，下一刻，那藤蔓上生出锯齿，将他树根割开，一股汁液涌入。

若荠瞬间含动弹不得，只能够站在原处，如果有人掀开他的袍子，看一看的话，便会看见他的下半身分明已经变成了木头模样，也不知那些汁液是什么，进入他体内，竟让他成了这模样。

若荠想，他的身份已经被别人知道了。

进来的人小心翼翼的靠近，仔细观察着情况，确认他们已经没有还手的能力，方才掐住苦夏的脖子打量道：“刚刚在外面也没有注意，现在看来，这怪物竟长得也还可以。”

旁人进来搜索屋宅：“得亏那老道人，不然我们还不知道有这样稀罕的东西。”

“管他怎么稀罕嘞，在老道人手上才有用，在我们手上，也不过就是两个没啥用的玩意儿罢了，也就这张脸皮子好看。他们这些妖是不是都是这样的，就长的好看。”那人边说边捏着苦夏的脸。

为首的道：“还不快放开你的手，你忘了，那老道人说他们身上都是毒，毒死你个老淫棍。”

那人讪讪然的放下手，有些恋恋不舍的搓了搓手道：“我们可以进献给皇上。”

“算了吧！没脑的东西！如果这是咱自己捉到的，那也就算了，可你别忘了，这是老道士让我们来捉的。那老道士，本事那么大。如果我们惹怒他的话，不定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我不怕。”旁人往地上狠狠的吐了口痰，道，“老子才不信什么因果报应！这辈子活痛快就得了，谁他妈还管下辈子，爱谁谁！”

“你不怕因果报应，可那老道士随随便便的一点儿的手段都能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们要是有想法，你们大可以把我杀了，自己去搞，我可不想落在那老道士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