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开始见到大师兄的时候，就觉得他是我见过的最气派的人，他穿着一袭白衣，手中握剑，周身清冷如斯，像极了不入凡尘的仙人。

师父把我领到他的面前，跟我说，大师兄会教授我最简单的招式。他是我的大师兄，也是我的半个师父，他也才比我大一岁啊。

我是敬佩他的，他这样有本事。

大师兄对我很好，说不上来是怎样的好法，但是我知道他就是对我好。

刚开始上昆仑山的时候，我还什么都不会，也还很贪玩，最讨厌的就是练功，练功真的好苦，有时候练得不好就要站到太阳西斜，腿都麻了。

大师兄又很严格，他好像一心想把我教会到他那样好的本事，总是时时督促我去练功，去看书。

相对于看书，与我而言，还不如去练功，因为我还在山下的时候没有学过看书写字，所以一切都要从头来过，密密麻麻的字符简直是太为难我了。

所以我想尽办法去逃避这一切。

我躲到树上去，躲到水里去，躲进衣橱里，躲到藏书阁的角落里。但是不知道大师兄究竟有什么法子，他竟然可以每一次都找到我。

我每次被他找到之后我都有些心虚，怕他责骂我，但是他从来没有，甚至连一个责怪的眼神都没有给我过。

我心里有些侥幸，有些得意，心想这冷冰冰的大师兄也不过就是看上去唬人了一些罢了，其实是个温吞的性子。

而我惯是一个蹬鼻子上脸的人，于是我开始更加猖狂，有时候甚至会当着大师兄的面，跟他对声，我不练！

问题积攒到一定的程度，就一定会有爆发的一日。

终于，师父的一次检测中，由于我的武功实在太弱，我被罚去藏书阁面壁思过，而大师兄则被师父狠狠教训。

“阿修，你连一个小师弟都管教不好，将来还能有什么本事，若还是一贯如此下去，为师实在是眼拙，看错了你。”

师父说话时候的语气是极其温顺的，但说的话却是字字诛心，对我说说也便罢了，怎么可以对大师兄说，不提我的顽劣，大师兄教授我功课也实在是尽心尽力，大师兄的武功也是最上乘的，他这样的人，竟叫师父失望了。

我侧首看到大师兄不声不响的样子，心中为他着急，于是我出声，“师父，是徒儿顽劣，不关大师兄的事情，大师兄教导得很好，若您还要罚，便罚我吧。”

师父对我似乎比对大师兄要好上一些，我知道，是因为师父对大师兄的要求更加严格才会这样，师父说，“世离纨绔，不学无术，为师已经惩罚，阿修教导无方，也当罚。”

于是大师兄就陪着我一道进了藏书阁里。

看着大师兄低头抄书，一声不响，也没有半句怨言的模样，我心里就在想，以后好好听大师兄的话，起码不要再连累大师兄跟我一起被师父罚了。

自那以后，大师兄还是如往常一样教授我练功习字，而我再也不故意东躲西藏，处处躲着这些训练，我的本领增长的迅速，在山海阁上的日子也这样一日日过去。

小时候没有感觉，只觉得日子细水长流。

后来师父出关之后，我们都想啊，时间能够再慢一些，这样我们还是山海阁上一道习武切磋的少年。

师父让我们下山历练，那是出师前必须要经历的事情。

也是在那时候，我才发觉，大师兄并非如我小时候想的那样，温温软软的，相反，大师兄行事果断，雷厉风行。

那时候在山下，遇上乡霸强抢民女，我是最很乡霸这样的人物的，幼时尚在村里与父母一道生活的时候，便看尽乡霸的蛮横模样，我家中因为算是稍稍殷实一些，所以还算好，但是隔壁几户人家，由于交不上大米，有的被打断了腿，有的屋里都被砸了，更有甚者，便如面前那情景，家中的女儿被抢走了。

我刚要上前，大师兄抢先我一步，一脚将那乡霸踹飞，那姑娘躲到大师兄的身后，怯生生地望着对面一帮人。

我看得目瞪口呆，我还以为大师兄有了一身本事，但是每次都还是先要以德服人，先行教化，再动手的。

真是没有想到刚开始大师兄就这样暴力，忽然我发现自己十多年的认知都被颠覆了。

大师兄...很侠义啊...

“你们是哪儿来的小子，竟敢管本大爷的事情。”

“行至途中，见义勇为，行侠仗义！”

这回我抢在大师兄前头说，心想，也总不能时时都让大师兄来做。

那乡霸简直是看不准我们的脸色，我们武功那样高，大师兄又刚刚将他踹飞，他竟然还敢招呼一帮人上来打架，简直是自不量力。

我也懒得跟他们交手，便使了定术，直接用手里的气团将他们都震飞。

这姑娘的家人都在去年死了，她无家可回，只好一路跟着我们，后来路上又救了一个穷秀才，他们看对了眼，便干脆结为夫妻，并且在一处相对来说比较温静的村里成亲了。

那天，我们喝了他们的喜酒之后有些恍恍惚惚。

大师兄忽然问我，“师弟，你可有看上的姑娘？”

这话说得不着边际，我也不深究，只是笑嘻嘻地回，“我在山海阁上十多年，别说看上了，便是见都没见着过。”

大师兄愣了愣，然后笑了。

那是我头一回见着大师兄笑，原来他笑起来是这个模样的。

我说，“大师兄，你可有心仪的姑娘？”

“无。”

这是我们头一回谈到喜欢的姑娘，也是最后一回，后来我们出师为王。

我娶了江氏为后，大师兄也娶了一位世家小姐做皇后。

我们也都知道，娶谁做皇后都是一样的，不过就是为了让师祖座下的火狐跟狮子有一个好降生的环境罢了，我们也知道，他们的这一场劫难将会影响整个天下的走势。

我与大师兄在下山之后，二十年间便只见过一面。

那时候照照宁深他们尚在山海阁上求学。

大师兄从齐国过来，与我商议之后的天下大计，那是我们二十多年前便知晓的，此番只是为了确保。

大师兄老了，我也老了，眉目间不再有山海阁上年轻气盛的模样了，真是难过，岁月不饶人。

大师兄还是清冷的模样，后来我见着宁深，他们的模样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浑身散发着一样的气息。那时候我想，即便是没有什么劫难，我也想把照照嫁给宁深。

大师兄说，“师弟，齐国万事俱备。”

我回他，“姜国一样，只等着大师兄。”

我的皇后做了酥饼，给我们端上来，那是我教给她的手艺，我很会做酥饼，那是我年少时候母亲教授给我的，我很爱吃，大师兄也很爱吃，我在山海阁上的时候也常常做给大师兄吃。

大师兄曾经还说过要学做酥饼，只是又因为一些事情给耽搁了，真是遗憾，但是世事无常，哪能事事圆满呢。

大师兄甚至没有留下来过夜，连夜匆匆赶回了齐国，我怎么拦都拦不住。

那夜，我独自坐在书房里，咬着我的皇后做出来的酥饼，倒真是入口即化，材料都是世上最好的，做出来的也比我在山海阁上做出来的细腻上许多，却仿佛少了几分肆意纯粹。

我不由得想，若是那时候教会了大师兄做酥饼，大师兄做出来的想必会更加好吃一些。

每年的中秋夜是我最愉快也是最孤凉的时候。

我带着照照还有我的皇后，上了栖霞阁，然后在云巅看着月满模样，明晃晃的光亮，上面偶有暗沉之处，我想，大师兄想必那时候也在赏月，跟他的妻儿一道，其乐融融。

栖霞阁很高，中秋时候的夜里很凉，我们眺望远方的时候，我的心中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在山海阁上的中秋时候。

那时候的中秋，也不过就是我与大师兄，二师兄还有师父四个人一道过的。

师父吃完饭便回去闭关念道，而二师兄一贯是一个乖巧的性子，少做少错。

而我这样不安分的性子，怎么可能在中秋这样的好日子里乖乖回屋睡觉，于是我偷偷找了大师兄，我说，“咱们去树林里！”

本也只是交代一声自己的去处，顺便邀请大师兄，却没有想到大师兄竟然真的跟了过来。

昆仑山上猎物有许多，山海阁的晚饭极其寡淡，简直不像是过节的饭菜。

于是我出来的时候从厨房里顺了一点调料，准备烧些野味吃。

大师兄也算是极有口福了。

大师兄负责打猎，我负责烧。

但是恕我直言，大师兄猎的实在太多了，根本就吃不完，按我的想法，猎上一只野兔，一只野鸡也就罢了，大师兄竟然还猎了一只野猪？

看着一向冷冷清清的大师兄艰难的拖着那样笨重的野猪过来，我莫名有些想笑出来。

野猪太大，我们只好取了它一条腿先来烤，其余都藏起来，未来慢慢吃。

我们坐在昆仑山崖上，居高临下，眺望着远方，吃着烤得极为香的野猪，心中甚是满意。

我与大师兄的最终啊，什么都不要了，有什么都得到了，我们终于相见。

我想，这一回，我得教会他怎么做酥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