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军也不由得思索，从并肩王这样的表现来看的话，似乎颇有些淡泊名利的意思，明明有着先天的优势，毕竟他哥哥在今上的心目中至少暂时是绝无可替代的，也就使得他的地位超然。而且如梁帅所说，并肩王本人虽然没有他哥哥那么惊才绝艳可也颇有才识，如果此时，借着他哥哥的余荫未必不能谋得一些实权。但是，却又为何摆出一副如此姿态？

难道说，这个并肩王是真的如此超脱嘛？不，少将军在心里否定了自己的这个判断。尽管少将军现在还猜不透他这么做的缘由，但是有一点少将军想得明白。如果是真的不染权势的人，当初就不会受封这个并肩王。既然得了这么个举足轻重的位置，只怕多少都是有野心的。

对着少将军有些迷茫的脸，梁帅笑着调侃了一句。“你这孩子啊，看来还是没有开了窍，到底在这人心人情上少了几分感触。”

“父亲……这是何意啊！”毕竟自己也是一统帅了，怎么在父亲嘴里还像是没有长大的小孩子似的。

“求之不得的，才会珍惜。若是这并肩王天天在今上眼前晃悠着，只怕有个一两年，当年他哥哥为今上被剐的只剩下一副骨架子的惨烈也就渐渐消亡了。这并肩王可是个聪明人，怎么会不明白今上对于他哥哥这点愧疚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是他如今最大的依仗呢！所以，离远了是让今上求而不得，但是偶尔也要在今上面前作态一番，勾起当年的回忆。如此这般，倒是让今上这么多年来念念不忘，对于并肩王府信任宠爱有加。而且，不止于此……”

“还有？”郾城中毕竟以梁帅一家为大，并没有这么许多的弯弯绕绕，少将军越发的好奇梁帅口中的还有下面又是什么曲折的故事。

“这并肩王娶了前朝太子的妹妹，长公主为妻。”

“什么？”果然不负少将军的期待。“那个把他哥哥活剐了的前朝太子的……妹妹？这并肩王娶了自己仇人的妹妹？怎么可能？今上怎么会允许？普通人报仇可能讲究个祸不及家人，可是这皇权争霸，只怕不斩草除根今上也睡不着觉吧？难道今上是想以此做个面子，昭示天下他的大度？可这并肩王也就如此配合，置自己哥哥的仇而不顾？这人的心只怕也太硬了吧？父亲您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嘛？”

少将军本来以为能从梁帅这里得到答案，谁知梁帅却摇了摇头。“其中只怕涉及了重大的秘密，这一点哪怕是为父也不得而知。不过，这位出去的名号可不是并肩王妃，而是长公主！明白了吗？这说明她的权势和荣耀不是来自于并肩王而是来自于今上。不过，当年的事只怕出了这几个人之外也再无人知晓了。毕竟，为父会去打听这些，是因为老太师信上提的这个人，才牵扯出这些陈年旧事。”

是啊，少将军也反应过来，父女二人已经离题颇远了，现如今，与郾城，与梁帅和少将军更相关的自然就是这个有着曲折离奇身世的并肩王与背负了今上仇人血脉的并肩王妃，两人的儿子，被梁帅称之为天骄中的天骄的人。不过，家族中有惊才绝艳的叔叔，有聪明人的父亲还有个作为今上仇人也活得好好的母亲，要多出彩才能比得过这些人呢？才衬得起少将军心目中顶天立地的梁帅的这样的夸奖呢？

微妙的比较的小火花似乎又在少将军的眼中燃烧了起来。

“呵呵！”被少将军的小表情给逗乐了的梁帅伸手掩住了嘴边的笑意，毕竟这孩子脸皮薄恼羞成怒了可就不好了，现在还是说正事要紧。

父女两人默契的略过这一茬儿，而要说到这个并肩王之子，梁帅的脸也慢慢的沉了下来。“为父几年前就开始关注他，只是怕……这个人将来可能是我们郾城的大敌。你不信吧？其实为父本来也只是隐约有种感觉，可是这几年他的成长，确实……让为父不得不感慨一句长江后浪推前浪，如果前浪什么都不做，这前浪只怕是要被拍在沙滩上了。”

前浪与后浪的感慨，今天已经是第二次出现。少将军自己本身也是作为后浪之一，可是少将军觉得自己并没有把前浪拍在沙滩上的能力，这个并肩王的儿子又何德何能让自己的父亲如此烦恼。少将军虽然还没有见过这个人，不过内心中已经对他有了几分恼怒。不过，此时，少将军当然不会打断梁帅，好奇心也驱动着少将军只安静的听他说。

“为父因为当初并非是今上潜邸时就跟着，早些年间虽然也是多有臣服示好，但今上始终对为父心中多有顾虑。且之前的事情你也知道，为父也是为了自保，也是得上天关照，有了这救驾之功才周旋到了现在的局面，只不过与今上之间……虽然之后京中在后勤物资上多有卡扣。但其实，为父心中倒没有过多担忧。毕竟今上是天子，与凡众不同，被为父拿捏了一下，有几分脾气也是常事。我等作为臣下的忍着就是，这点为父早有心理准备。正是因为为父的地位稳固，今上拿为父没有办法，所以才会有这种像小孩子耍脾气一样的做法。归根到底，今上并不傻，如果动了我，他手下根本没有人能撑得起来郾城，能应付得了我们与游族之间复杂的局面。当年他被游族围困差点做了阶下囚，这样深刻的痛苦他比任何人都知道，都心惊胆寒。所以，如果没有把握他越发的不敢乱动，所以为父的地位也就越发的稳固。但是，如果，现在有了人，有了这个可能，可能有这个能力抵抗得住凶蛮的游族呢？”

“不可能！”少将军果决的否定。“京中那个地方，最大的冲突不过是领着一千人剿剿匪罢了！他们那里懂得马革裹尸还的残酷，他们又何曾见过游族把人脑袋当西瓜砍的架势，只怕这北边的风就能把人吹个跟头！他们怎么可能接的下这郾城！领兵打仗和个人出风头是完全两回事！上次三皇子不也是趾高气昂的过来，还领着那么一帮子废物！三皇子自己倒是能打上两下子，可是他们那些宫廷师傅养出来的招式就比绣花架子强上两分罢了！三皇子的教训难道还没有让今上脑经清醒清醒吗？”

少将军虽然话说的粗鲁直白，但是并没有错。梁帅也赞同的点了点头。

“一点不错。今上因为当年就是由兵祸起，所以今上登基之后，明里暗里各种手段用尽，把原来战绩赫赫的领兵将领杀的杀，卸的卸，就是怕有人能走了他的老路威胁到他的地位。当然，这举动于一个帝王而言，无论对错。但是事实上，确实让这些年来，大衍王朝形成了重文轻武的氛围，也渐渐的让武将人才凋零。当年，为父的崛起也算是天时地利人和了！近几年来，今上只怕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不过人杀起来容易，不过一刀下去，但是想培养起来，那就是千难万难。我儿，你自己就清楚，你走到今天是付出了多少努力，又是借了几分运气才走到了今天！就算当年那个黄口小儿三皇子过来，在你面前也被比的……呵呵！”

少将军并不自傲，但是也不自谦，如今自己取得的一切都是一刀一枪拼来的，自己付出了别人想不到的努力才有了今天。少将军并不认为这个世上能有第二个人像自己一样知道自己要什么也愿意为了自己的目标付出一切。

哪怕是那个并肩王之子，少将军也不认为他能像自己一样。是吧？

“只怕你以为这并肩王之子是因为并肩王这个位子才会让为父多关注几分吧？但你可知，此子的扬名之战是何时？十六岁，此子以区区十六岁稚龄竟然就连过三试，会试上一篇周唐外重内轻，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论就让当时的大学士段阁老拍案叫绝！殿试的时候更是风采卓绝，于诸子百家之术，世局诸政无一不精，状元之才实至名归！今上赏赐之时竟然言明自己乃是顶替，乃当朝并肩王之子，一时朝堂哗然。”

十六岁的状元，少将军也不得不真心实意的承认，至少在文才这块自己是真心佩服。虽说少将军肚子里也有些墨水，可是跟那些头悬梁锥刺股拿命拼考试的人比，少将军还宁愿多练两场兵。好吧，姑且承认他这一点占了先锋，不过，当朝撅自己父亲的面子，看来这并肩王父子之间只怕关系不是很亲密啊？

“后来今上只能把并肩王招上殿。原来，此子生下来之后就被送到府外，这么多年来并肩王夫妻竟然不闻不问，所以才会有儿子竟然高中状元但是老子竟然不知情这等奇事出来！就是此番，替名赶考多大的欺君罪名，并肩王竟然也是说明缘由之后就拂袖而去，丝毫不管自己唯一的孩子是不是会被砍头。不过今上也拿并肩王没有办法。倒是此子，言明自己乃有罪之身，但是恳请今上让他戴罪立功，他愿意弃文从武，去当时正好因为前朝余孽复燃而时有战乱的南边挣一番功业下来才不辱并肩王之名。说来也是感慨，就连段阁老那种明哲保身滑不溜手的人，竟然不知是起了爱才之心还是如何，还给他求了情！就连一起上殿的举子们，虽说文人相轻，不过此时倒是不知中了什么邪，竟然也一起跪地给他求情。”

不过一介少年，无依无靠，哪怕自己的父亲竟然也摆明了不理会自己这个儿子，就敢欺骗当今天子，做出此等疯狂之事。这胆子只怕是大的没边儿了！不光胆子大，此子还真是决定聪明。不但一举摘得状元，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让自己走到了当朝最有权势的人面前。同时，还心计深沉，只怕这并肩王之子一开始就是剑指南境。只是，此时大大出了一番风头再去南境和灰溜溜无名无姓而去，那个更能成事。这还用得着选吗？

至于，今上会不会一怒之下，感觉天颜被犯而砍了他。这年头，富贵险中求，哪里有没有风险的买卖呢！

少将军也不得不感慨一下，看来此人是有那么点意思。敢冒风险的人不少，可真得了富贵的就少之又少了。不管是运气冲天还是智谋深远，总之，这样的人确实有成为天骄的本钱。

“那后来呢？今上竟然就认下了？科举是国家大事，竟然出现了冒名顶替，换做旁人只怕就要掉脑袋了吧？就算今上认了，那些世家难道也认了？向来嘴巴锋利看哪里不顺眼都要叨一下的举子们竟然还能帮他求情。这个人倒是有几分门道。而且，看太师信上所言，这人竟然在兵武一道上也颇有建树？……还真是不简单啊。”

梁帅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才继续说到。

“你我都是带兵之人，当然深知要想在军营中熬出头来是多么的难。你走到今日吃了多少的苦头，只怕此子亦然。虽然他性命无忧，不过所去的南边诸州形势复杂民风彪悍，且有前朝余孽兴风作浪。他去之时竟然隐姓埋名，果然没有受到并肩王府一分一毫的支持，全凭自己一身功夫和谋略，却屡立奇功，而且做他顶头上司的竟然都命不长久，屡屡让他顶了上去。不过三五年的功夫就把南边失陷的几个州县全都收回来，还活捉了前朝余孽，让今上狠狠出了口恶气。从带着百人的总旗到现在称帅，他这军功是实打实的。若你处在他的境况，可能走出同样出色的局面？”

这是个好问题。只是人生没有假如，这并肩王之子日子过得再精彩本来也与少将军无关，少将军也绝不会有羡慕嫉妒之类的情绪。但是，听梁帅这么一说，再回想信上的内容，这并肩王之子的惊艳就显得有些压力了。

“父亲您的意思是，这并肩王之子只怕是今上有意培养起来的中意人选？郾城是咽喉之地，若真有这么一位又有能力又得今上欢心的人出现……比武演练只怕是他布好的局，想接着这次寿宴的时候来挫我们梁军的锐气，如果让他胜了自然就让今上抓到了把柄。南北调兵，虽然是老调重弹，只是以前今上手中无人可用，所以从来是雷声大雨点小，可是这次，如果真如了他们的算计，朝中那些墙头草只怕就不好说了。这个人出现的实在太不是时候了！我们本来已计划好就等着入冬前与游族一决胜负，如果成功，只怕未来十年边境无忧，我们也总算有了腾挪的余地。可是现在如果被这个人横插进来一脚，只怕我们原来的计划都要落空了！这对郾城的百姓绝不是一件好事情！”

梁帅的面色也是微微沉了下来，少将军说的这些他早已经想到了。

“这郾城的位置，有能者居之，虽然这个并肩王之子确实有几分能耐，若公平而战，我们郾城将士身经百战，也不至惧怕于他。”梁帅这点底气还是有的。

“吉哈亲王闭门不出，军粮失窃和这冉冉升起的军界新星，这三件事情赶在一起，只怕对于郾城不是什么什么吉兆啊！怕只怕今上那里，若是被小人蒙蔽了，做出什么荒唐之举，那就，咳咳咳”

几次三番，刚刚被压下去的咳嗽这次话还没说完就有找了上来，梁帅一手压下担心的要起身的少将军，狠狠的灌了两口茶，才把这口气平了下去。只眉梢眼角的不舒服仍然看着明显。

少将军也顾不得远在万里外的今上了，一叠声的问到：“父亲，你这伤风怎么如此之久，府中医生是怎么做事情的，来人……”

“住口！”许是体会到了自己语气重了，梁帅再说话又恢复到了平时波澜不惊的平和。“人食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这么大惊小怪的作甚，让别人知道了只怕会多心。这么大人了，还改不掉这毛躁的性子，让我怎么放心进京之后把郾城交给你。我知道，之前确实是商量了让你代为父进京，也是存了让你锻炼锻炼的心思，毕竟为父总是有老的一天，总不能时时刻刻站在你身后扶着你。京中也是群英荟萃，让你多开开眼界，不要坐井观天，咱们郾城着实不差，不过，这天下还大的很呢！只是，这军粮失窃一事，只怕朝廷里少不了扯皮，但是我们郾城可等不起，就是为父也没有必然的把握，但总是要想办法让朝廷把这亏空给补上。再者，若朝廷真要搞这个比武的话，为父过去也能镇镇场面。你留在郾城，我会嘱咐好各大营的将军们齐心辅助与你。郾城毕竟是咱们的地盘，你留在这里必是无忧的。且你这伤，也得好好养养！”

梁帅的一番关怀，少将军听得心中一暖。可越是这样，少将军越要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

“父亲如此这般关心我，难道我对父亲的心不是一样的吗？父亲您先听我说！”第一次，少将军抢白，恳请梁帅先听听自己的肺腑之言。

“越是如此，你我之中，我进京才更合适。不，应该说，如果之前我进京这事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话，此时，只有我才能进京，父亲您却是一定要留在郾城的。其一，军粮失窃这事，虽然父亲已经压了下去，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此事真是有心人而为，只怕就是连环计，怎知他们不会派人到这郾城中煽动。若如是我，我就这么干，一番煽风点火之后不愁找不到缝隙。而只有您，能压得住这郾城的上上下下，您才是这郾城看不见的城墙。您在，人心才稳。人心稳了这城才稳。”

少将军知道梁帅已经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其二，您毕竟是成名已久，又是长辈。此次进京如果遇上了那个并肩王之子，难道还真能出手教训他，以大欺小不成？可若是估计这些，父亲难免会束手束脚，顾虑重重。就是那大比之事，赢了，别人也只会说理所当然。可若是背后有人搞鬼的话，父亲的名声就是郾城的名声，怎么可以为了这种人这种事轻易冒险？”少将军顿了一顿。

“而我却不同，虽然这并肩王之子确实是人中龙凤，可我也不差，大家各凭本事，输赢还未定。且我毕竟还未被册封，只能从私论，与您无忧，与郾城无关。正好我也可以多做几番试探，看看此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少将军先为梁帅的茶杯里加好了水，才继续说。

“且父亲想想，我们猜测的不过是最坏的情况，可眼下，要我看，并不一定就至于彼。”

“哦？怎么说？”这个说法梁帅倒是挺感兴趣。

“父亲还记得月前的圣旨上是怎么说的吗？召郾城进献寿礼，共祝皇太后六十大寿。但是上面可没说是郾城梁帅，而仅仅是郾城两个字。父亲，您以为这圣旨为何是如此措辞？若今上真的起了那样的心思，下定了决心的话，只怕就会直接逼您进京了！而不是用这种模糊的语言给双方留下余地。此时，哪怕不能争取到今上的宠信，但是，只要能够让今上不再卡着我们也就足够了！若您进京，只怕就没有了这微妙的几分余地。倒是我去，才有屈伸。”

少将军最后再添了一把柴禾。

“还有那个吉哈亲王。我们在草原上的情报系统只有您能调动，不管吉哈是病，是离，还是囚，如果我们能抓住机会，让这猜测变成事实，绝对会对草原上的势力造成打击，更有利于我们入冬前的计划。而，这件事只有您能做得到。您甘心错过这个机会吗？”

“这……”梁帅语气中的犹豫让少将军知道自己说的见效了。“可是，军粮一时事不宜迟，你刚刚受了伤，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