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伸长脖子顺着那条灰色的裤腿往上瞧，五六个棕黑油亮的酒葫芦被麻绳牢牢地绑在腰间，在往上就是一张有些酡红醉醺醺的脸。

此时那双人前总也睡不醒的眸子正微眯着瞥他，眼缝里是别人从未见过的清明。

切，闻着从酒葫芦里飘出来的酒香，青衣道士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呷呷嘴，又老实地坐回了卦摊意味深长的审视着对面的那对父女，尤其是那个脸色青黑的小姑娘。

却说百姓们被无助可怜的楚家大小姐感动的纷纷求情，楚延礼打量着姚氏的棺材捋着胡子面色有些犹豫，似乎在衡量着些什么。

见秦川和杜唯顺利地退过去，楚双城故意耐人寻味的扫过正得意忘形的崔姨娘。

那略带得逞笑意的眼底全是鄙夷和讽刺，对一个下贱姨娘的讽刺，那感觉就是她还是尊荣华贵的侯府嫡小姐，而崔姨娘永远都是低她一等的贱妾。

这眼神太过犀利，竟让崔姨娘生出她才是被俯视的错觉，直恼的她恨不得碾碎了楚双城那不值钱的傲骨，这小孽种果然还是不甘心。

瞧着还在盯着棺材板子出神的男人，她跟了楚延礼这么些年，这个懦弱的狗东西他的眉毛一挑她都能猜到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哼，不就是想卖个好价钱又怕人不听话，崔姨娘嘴角讽刺的勾起，等她抬了夫人，她的娇娇一样可以为侯府带来荣耀。

至于这个小贱种，既然都是卖，万人枕才是她的归宿，崔姨娘眼里淬了毒，以为是嫡女她就没办法了么。

她既然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又怎么能容忍这个小贱人的外家摆进侯府，将来再骑在她娘家的头上，上前拉住已经下了决定的楚延礼。

“玉郎，姚家满门死绝那可是怨气冲天晦气的很，这对老夫人的身体更是不利呐。”崔姨娘着重说出怨气二字，她就不信他敢答应。

果然，方才还在一心计较利益得失的楚延礼，此刻吓得脸色惨白，那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愧疚早就散的不见了踪影。

“咳，那就听，”楚延礼话还未说完就被一声怒喝打断。

“崔姨娘你放肆。”楚双城指着崔姨娘厉声喝道，打断楚延礼将要回绝的话音。

这个扫把星，楚侯爷被小辈当着他的面指责他的女人，只觉他这当老子的颜面扫地，正要训斥这个目无尊长的病秧子，远处忽然传来惊呼声。

“着火了，快来救火啊。”

“这里面可是姚家的牌位啊——”

人群中突然骚乱起来，接着便是乌黑冒着火光的浓烟滚滚的直冲云霄。

“什么？父亲您快让小厮叫人打水灭火。”楚双城似乎被这突然的大火震得发懵，回过神撂下一句话就慌张的向着火点奔去。

墙角胡同口，拉车的马不安的尥着蹶子，赶车的两位车夫运起真气，原本穿着布衣的侍卫也悄悄地围了上来，浑身戒备地看向四周，伸进袖口的手依稀闪过金属质感的寒光。

马车内的安福来第一时间用他那富态的身躯堵住车门，护着身后也有些慌乱的容钦，车内顿时陷入昏暗。

“主子，卑职护送您回去。”孙元柏拱手对马车内的容钦焦急地道。

听到除了侯府门前的骚乱再没有什么其他的动静，容钦稍稍松开扣着暗器的手，挥开身前挡了光的安福来。

“无碍，让他们退下去。”容钦从容地道。

孙元柏不赞同的皱眉，但陛下的话就是圣旨，他只能挥手让人撤退，但紧绷的肌肉依旧不敢有半分的懈怠。

浓烟之下火势来的太急，这箱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不一会就被窜天高的火舌吞没。

待楚侯府的众人急慌慌的赶到时，箱子连同马车都成了火球，旁边还有两个浑身不见一丝狼狈的青衣小厮正安抚着救出来的马匹。

两个小厮也纳闷，他们正听着钱婆子说山里的八卦，正说到王贵的死状，身后的马车突然就着起了大火。

“夫人，我可怜的夫人啊，您去了姚家还要受这窝囊气，谁这么缺德往箱子里灌煤油啊。”钱嬷嬷满脸都是被熏的油灰，此刻坐在地上抖着被烧出大窟窿的袍子，咬牙切齿的就开始哭骂。

似乎才看到姗姗来迟的楚侯爷和崔姨娘，钱嬷嬷膝行到他的身前哭的更是大声，“侯爷，您一定要为姚家做主，这是有人故意放火啊。”

焦糊味的空气中此刻那股煤油独特的刺鼻味随着热风扑面而来。

“怪不得方才就闻着不对劲，原来是煤油啊。”一个站在箱子附近的汉子后知后觉的道。

他起先闻着特别像发酵的绿豆渣的臭味，可又带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现在才明白分明是用臭豆渣掩盖住了煤油味。

“嗯，的确是煤油，我说怎么烧的这么旺呢。”

燥热的空气让残留的煤油味越来越浓郁，罪证就摆在眼前但凡谁想否认都会被人暗戳脊梁骨。

楚延礼感到莫名其妙，转头看向崔姨娘，见她眉眼都是笑意的盯着那堆大火，抚着胡须心中暗忖，莫非真是月娘派人做的？

不过烧了也好，楚延礼感到安心，这样姚家就成了孤魂野鬼。

她的月娘都是为了他才下手这么毒的，他作为男人自是要护着她，还没等他想好用什么理由，一道凄厉的怒吼声突然在他耳边炸响。

“崔月娥，你欺人太甚，为了不让姚家进府，你，你竟让人纵火烧毁我外祖家的灵位。”

楚双城满脸泪痕目眦欲裂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崔姨娘崩溃怒斥。

“轰隆隆——”

方才还晴空万里的的老天顿时乌云密布，似乎感到了人间的冤屈转眼间就闷雷阵阵恍如黑夜。

楚双城身后熊熊燃烧的大火衬着她素白的孝衣就像是从地狱爬上来索命的厉鬼，狰狞哀嚎，众人都被她这气势镇住，心中有鬼的崔姨娘和楚延礼更是怕的连连后退。

“咔嚓——”

雷霆万钧的闪电在夜空中突然炸响，照亮白衣女子阴沉着的半张脸，楚双城一步步的逼近，在电闪雷鸣中铿锵有力的道出她忍了两世的冤屈。

“姚家已被陛下平反，满门一百零七口却在被赦免的当日被匪徒屠戮干净，冤案至今未破。”

“如今你这焚人牌位的贱妇竟说姚家晦气，你是在说当今陛下贪图商户家产故意捏造冤案才让姚家满门惨死怨气冲天？”

“你口说晦气是在对谁不满，是姚家的冤屈，还是当今陛下的决断，这种目无君父的狂悖之言，是你所想，还是崔大人所教？”

瓦釜雷鸣中楚双城逼近崔姨娘，眼底的森凉直让她感到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