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云寺狭窄的半山腰上，熙熙攘攘地堵着多辆等待下山的权贵车马。

虽说阳春三月柳绿花红，可朝阳未起晨露还是有些凉意，车厢内的宗妇却大多面露不耐之色拿着手帕不断扇风。

就听车厢上镶刻“李”字的黄桐木马车内传来细细密密的主仆对话。

身穿淡粉色的丫鬟倒了一杯茉莉花茶递给半掀窗帘的宗妇，“夫人，奴婢刚去瞧了，这沈家大奶奶要等用过早膳才过来。”

宗妇身穿皇室特供的流光青缎掐花对襟外裳，发上簪的手上戴的无不是能工巧匠打造的珍品首饰，圆润的面庞此时因憋闷透着一股威严，此人正是当朝漕运使李泽大人的夫人曹氏。

曹氏透过缝隙看着横在路中间仍不见动静的沈家车队，气闷的甩下车帘，闻着手中香氛四溢的热茶更是平添几分焦躁。

“砰”

茶杯被重重放回案几，杯盏摇曳间茶汤洒了妇人满手，又沾湿了放在桌上的一本黄皮佛经。

丫鬟红梅吓的忙抱起经书用袖口小心的擦去封皮上的水渍，见她面色仍旧阴郁，瞥过沈家车队方向，心底思量，这都五天了，夫人这气还没消？

蹙着的眉头又舒展，愉悦的道：“夫人，这佛经可是太后娘娘亲自赏的，别家夫人哪有您这牌面！”

见她仍旧气恼模样只能轻声宽慰，“您也别生气了，谁让人家亲姐是皇后老子又是手握重兵的丞相呢，不过大小姐眼下正得皇宠，这是谁也比不上的。”

“皇后了不起，还不是不下蛋的老母鸡，”曹氏猛拍案几咬着牙低声诅咒，因着动作衣料瞬时鳞光点点，袖口上的茶花影影绰绰竟似活了过来。

曹氏瞧着梅香愁眉苦脸的模样，又扫了一眼那本观音心经，她只觉胸口更加烦闷。

因老爷李泽在姚家之事上有功，皇帝特许他们过了选秀年纪的女儿进宫待选，没想到女儿香雪是个有福气的，方进宫就得了当今陛下的隆宠，这位份也是不断连跳羡煞旁人。

她身上这套千金难求的流光蜀锦，就是陛下赏赐给香雪，女儿又孝敬她的。

掀开窗帘，见沈家车马还没动静，曹氏再也忍不住怨毒的骂道：“这姜家什么时候和姚家一样满门死绝才是老天开了眼。”靛蓝的丝纺窗帘被她尖利的指甲留下深深的掐痕。

丫鬟红梅惊得手中佛经掉落在地，这姜家哪是她们惹得起的，撩起门帘见没人偷听这才大舒了一口气。

曹氏瞧着她那心惊胆战的模样更是来气，此刻她是真恨不得被姜家的狗东西听到，她这些天躲在栖云寺不敢应酬都是他们害的。

前几日府里供奉的安公公悄悄透信出来，说是女儿有望从淑仪连跳三级升妃，礼部那边妃号“柔”都已选好，就差一纸诏书宣告立万了。

消息灵通的人家都来给她道喜，她更是算着日子在非权贵不接的鲲梧酒楼付了叁千两定金，预定了八桌上等的酒席。

可还没等她高兴，次日就传来姜皇后以女儿没有子嗣压下了晋封，皇帝迫于姜家施压，只能封个尴尬的昭仪以作安慰，太后也召她进宫唠家常，还赐了这本心经让她安心。

她如何安心？不说叁千两定金打了水漂，姜丞相这是当着满朝文武打了他李家的脸，而她更是成了宗妇里的头等笑话。

可叹老爷方瞒着陛下在渭南漕运给姜家开了口子，还不是想让姜皇后多照应她女儿香雪。

越想越气，索性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思量如何报复。

……

马车外沈家队尾两丈处，一辆平板马车上用麻绳紧紧勒着两个对摞的紫檀大木箱，毛发黑亮的高头大马打着响嚏不耐地刨着脚下的土。

车上浓眉大眼身材魁梧的汉子勒了勒手中的缰绳，待马儿安静下来，瞧着远处寺门那边骚动起来，赶紧用胳膊推了推旁边面皮白嫩有些偏瘦正在打盹的小厮。

“喂，醒醒，别睡了，人来了。”

小厮“啐”的一声吐出嘴里的草根，“哪了，哪了？”嫩白的脸皮因托腮过久留下一片淤粉，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

这二人正是钱嬷嬷的两个儿子秦川和杜唯。

就见远处打头的一身穿正红襦裙的妇人被丫鬟婆子簇拥着向他们这边走来，目不斜视的经过他们身边坐进最前方那个装修精良的马车，稍后便有婆子扬声吩咐启程。

随着这声号令车马奴仆不敢耽搁的行动起来，两丈处的平板马车也急忙拉近距离悄声跟上。

……

山脚下刁嬷嬷派的两个青衣小厮王五和陈六，正倚在三人抱的树上无聊的嗑着瓜子。

“呸，他娘的，早饭都没吃就被安排到这，这都多久了，连个下山的人影都没瞧见，你不是说刁嬷嬷是你干娘嘛？”王五吐出瓜子壳，斜着眼疑惑的问陈六。

“真是我干娘，以前有油水的事都是她告诉我的，”陈六挠着头皮也纳闷，按说这个时辰也该有人下山了，难不成观音菩萨显灵，都忙着磕头了？

直到口干舌燥的又嗑了半柱香，才远远看到有马车过来，“来了，来了，仔细瞧着，可别放跑喽。”

“嘿，就没人逃得过我这对招子，”陈六扔掉手中的瓜子，在衣摆擦了擦手上的黑灰得意道。

就见那富丽堂皇的马车越走越近，车上的身份牌子也越来越清晰，“姜沈？”陈六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没错，还是姜沈。

“娘哎，这个咱们可惹不起，赶紧的藏树后面去，”王五哆嗦的道。

这天启国只有权贵才能在出行的车马上留下身份印记，原本按规矩只能留下单字，可这世上还就有那眼中没规矩的主，沈家少夫人姜氏，车马铭牌鎏金雕刻“姜沈”二字。

马匹踏着节奏浩浩汤汤的经过，带起的尘土纷纷扬扬的扑向树后的王五陈六。

“阿嚏，”王五被呛地出声，这一露头就见沈家队尾两个家丁目露不屑，恶狠狠地瞪着他们，吓得他俩又往树后缩了缩。

待马车过去，扬尘落地，二人抹着脸上的灰从树后出来，看着沈家车队也不敢做什么不敬的动作。

“呸，狗仗人势的东西，傲气什么，还不是和他们一样都是伺候人的奴才。”瘦高些的王五撇着嘴闷声嘟囔。

“就是，还不是仗着有个皇亲国戚的身份。”旁边的一起的陈六也酸气漫天的搭声附和。

这时远处轱辘轱辘的传来车轮声，就见那边来了一辆鬼鬼祟祟的牛车，二人眼珠子露出精光，默契的趾高气扬地上前拦住。

“停下，说你呢停下，哪家的，车里装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