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姐不爱发火，并不代表她不会发火。她一个外地女人，能在鱼龙混杂的醉金巷大街，巍然屹立这么多年。靠的可不光是容貌。比她长得漂亮的女人多的是，最终不都成了天际一道流星？

“都还在这里围着干什么？”梅姐一个冷眼扫过去。女人们纷纷散去。偌大的厨房只剩下梅姐，我，小李还有那个矮厨子。

不过这个矮厨子已经不是过去那个矮厨子。那个被猫爷挖掉一只眼睛的矮厨子老了。回家之前，把他儿子弄到这里来接班，连招呼也没给梅姐打。

别人都当梅姐怕那矮厨子，其实猫爷心里明白。梅姐只是懒得费心去再找一个其他厨子来。

反正，醉金香的饭菜，不需要多美味。只要有秀色佐餐，就算是猪食，那些顾客也有滋有味的吃进肚子里，并且流连忘返，乐不思蜀。

此刻那矮厨子正眯着一双和他父亲一般无二的鱼泡眼，色咪咪的望着梅姐。

梅姐仿佛没有察觉，望着小李淡淡道：“你跟我来一下。”好像刚刚那一耳光，根本就不曾出现一般。

小李不知何时已经化了妆。劣质的粉底厚厚的扑在沟壑纵横的脸上，画着两道弯弯的烟眉，一张猩红的口唇。整张脸看上去像带着一张面具。

她跟在梅姐身后，垂着头亦步亦趋，像个恭谨的孩子。

梅姐把她带回顶楼自己的房间。请她在妆台前坐下。

猫爷恍惚记得，几年前，狼狈的小李也曾这样坐在梅姐的妆台前。

小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坐在那里明显的惴惴不安：“梅姐……”

梅姐示意小李什么都不用说了。她把我放到床边，然后走到梳妆台前，拿起了卸妆棉。一点，一点，无比仔细的把小李脸上厚重的粉底擦掉。

小李半边脸颊，明显的肿胀。上面一个紫红色的巴掌印儿。

梅姐望着那巴掌印儿：“小李，你别怪我。佳佳真的敢杀了你的。”

小李有些将信将疑：“就她？”

梅姐点头：“对。胖子死了，我想她已经知道了。”

“胖子……死了？”小李露出十分夸张的惊讶表情。因为太夸张以至于猫爷这双昏花的老眼，都看出她在装。

胖子的事，她应该也早知道了。要不然，就凭她在醉金香的现状，无论如何不敢和佳佳吵架的。

醉金香的女人里有两个极品。一个是小李。另一个就是佳佳。两人境地相当，一样的卑贱。

不同的是，佳佳有胖子撑腰。别人只敢在心里鄙夷她。而无所依凭的小李，早已将仅有的一点自尊和骄傲，变成了酒醉后的呕吐物。

如今胖子死了，小李大约觉得，自己终于有了一个旗鼓相当，可以一较高下的对手。

这就是人性的悲哀。弱者一怒，挥刀向更弱者。

小李虚伪的目光触及梅姐清冷的眼睛，脸上夸张的神色渐渐隐去显出一片颓败的落寞：“其实，我也不想活了。”

“何必呢？”梅姐把用过的化妆棉扔进垃圾桶，非常认真的望着小李：“我帮你看了一家敬老院……”

“我不去。”小李猛然打断梅姐的话，她很少敢这样和梅姐话：“我……不去。”她声音小了下来。垂着头，塌着肩，仿佛被寒风抽干最后一点生机，干瘪的花。

是的，猫爷相信，小李也曾经鲜活的盛放过。

梅姐轻叹一声，没有再劝她，而是从手包中掏出一张卡片：“这是二十万。”

小李昏黄的眼睛里，露出不可置信的惊喜：“给我的？”

梅姐点了点头：“拿上这些钱，远远的离开这里。不要再回来了。”她说到这里顿了顿，神色中满是落寂：“就算……这里要拆迁，你知道的。”

小李早已将那张卡片拿在手中，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根本就没听梅姐后面说了什么。

我爬在床沿儿上，看着她忽然生出光辉的脸，脑海里不其然冒出一个词——回光返照。

小李拿着梅姐给的钱，当天就迫不及待的收拾东西回家了。临行还给梅姐看她小孙子的照片，笑得合不拢嘴。

梅姐抱着我站在醉金香的门口，看着出租车绝尘而去，幽幽吐出另一个词：“狐死首丘。”

这个词，在之后的日子里，总是毫无预兆的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令我忍不住想象，狐死首丘是怎样的情景。

小李走后的第二天，佳佳病了。她歇斯底里的咳嗽，似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梅姐终是看不下去，抱着我站在她房间门口：“你到底想怎样？”

佳佳怔住，连咳嗽都忘了。许久道：“我想去看他。”

那个他不用说，肯定是指胖子。

我忽然想起，这个房间原来是京叭儿的主人住着的。看着佳佳，我仿佛看见吉米蹲在床边，忧伤而绝望的样子。

当然，如果它当时没有被它主人扼死的话，它主人死后，它一定会是这个样子。

我隐约的有些替京叭儿庆幸，幸好它主人临死前，先把它扼死了。所以它不用经历佳佳这样的痛苦。

梅姐陪佳佳去了胖子的墓地。而我留在醉金香，回想着吉米以及它的主人桔子。

桔子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无论是气质，还是相貌都比梅姐好太多的女人。

那一天，她穿着一身朋克风黑色牛仔衣，背着一个小小的黑色皮质双肩包，远远的经过醉金香大厅的落地窗外，立刻就吸引了大厅里无数的目光。

她长的实在太美了。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似乎能闪光，优雅中透着野性。

如果她是一只猫的话，猫爷一定当场就沦陷了。

她站在秋季午后的阳光里，眯着眼抬头望醉金香那金光闪闪的招牌。毅然决然的走了进来，清甜的声音问道：“你们谁是老板？”

梅姐坐在吧台后望着她，两人四目相对。她立刻就猜出梅姐的身份，走到吧台前，从兜里掏出一叠钞票拍在上面：“给我一间最好的房间，我要在这里上班。”

都是行内人，不用多说也都明白，在这里上班是什么意思。

就在大家以为梅姐会十分高兴的时候，梅姐却只是拿眼睛扫了一下那叠钱，冷冷说道：“对不起，我这里没地方了。”

桔子愣了一下：“为什么？”

这个问题同样是大家想知道的。包括睿智如猫爷我，当时也不明白梅姐为什么会那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