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从不说她自己的事。事实上，醉金香里的女人，都不会说自己家的事，除非喝醉了。

我知道小李的故事，是听梅姐说的。

那时猫爷还得宠。梅姐有什么话都和猫爷说。

这个小李，年轻的时候也算一朵花。可惜嫁了个烂赌鬼。十赌九输，把家败光了。离婚吧，小李舍不下俩儿子。

不离婚，自己挣俩钱还不够男人赌的。

后来有一次，男人又输了钱，债主追索的紧。男人拿刀架在俩儿子脖子上，逼小李以肉抵账。

三百块钱的帐，小李陪仨男人睡了一晚上。当时死的心都有。她都走到小河边了，俩儿子的哭声又把她拉了回去。

小李带着俩儿子从家里逃出来，打过工，要过饭。好不容易把俩儿子拉扯大。

儿子大了要结婚。在外漂泊，失家少业的，哪个姑娘肯嫁？

俩儿子闹着要回家。小李没办法，带着儿子回去了。男人已经把家输光了。回到村里，房没一间，地没一垄。

村儿里念及乡亲情面，百十块钱买给娘儿仨三间破场屋。

别管怎么说，娘仨总算有家了。安定下来后，开点荒，再加上娘仨在镇上工厂打工的钱。把场屋翻盖了。

这时，才有人给小李的儿子说媳妇。媳妇说准了，娶媳妇的钱又让小李犯了难。

隔壁村有个老光棍看上了小李，说小李要是跟他过，他就出钱帮小李俩儿子成家。

小李在俩儿子祈求的目光中，跟了那老光棍。老光棍不是东西，动不动就打她。打的小李受不住跑回家。

一开始，俩儿子还劝说她一阵，把她送回去。可回去了，老光棍还打。

小李央求俩儿子别再送她回去了。老光棍堵着门子讨以前花在她俩儿子身上的钱。

俩儿媳妇一听小李回来，得还钱，齐齐闹离婚。俩儿子没奈何，双双给小李下跪，求小李体谅一下他们的日子。

小李万般无奈，又想到去死。却在小河边，被她前夫那个烂赌鬼给侮辱了。

小李索性就破罐子破摔，干起了皮肉生意。怕给孩子们丢人，她远远的来到了这座云中城，到了这条醉金巷。

小李在醉金巷待了一年多，别的歌厅老板都嫌她年纪大，又不会唱歌，又不会跳舞。根本不给她安排客人。

小李只能和那些最低贱的站街女抢生意。不知道碍了谁的眼，被人打的差点死在街上。

那天下着倾盆大雨，醉金香和旁的歌厅一样，没什么生意。

街上黑灯瞎火。 小李披头散发爬进醉金香的大门，把厅堂里闲磕牙的小姐们吓得立时炸了窝，都以为是女鬼从地下爬上来了。

梅姐救了她，她就一直待在醉金香。

那些年，云中城勘探出了铜矿，很多人依托着铜矿发了财。那十年是醉金巷大街最繁荣的十年。

梅姐有一双慧眼，能发现别人不能发现的美。梅姐有一双妙手，能化腐朽为神奇。

四十多岁，形容枯槁的小李，在梅姐的一双妙手之下焕发了勃勃生机。她的生意渐渐好起来。人也越发荣光。

有了钱的小李，回家的时候，在两个儿子，儿媳妇面前也特别得意。俩儿子，儿媳妇上赶着一个比一个孝敬。小李挣的钱，全给了他们盖房子，添置家具。还给俩儿子一人买了一辆汽车。

梅姐那时候劝她，让她留些棺材本儿。她那俩儿子靠不住。

小李不听，坚信她俩儿子是真孝顺。

梅姐那时候，抚摸着我光滑的皮毛，不屑的冷哼：“有你哭的时候。”

十年啊，能带走的东西太多。

自古美人儿怕白头，更别说小李本来就不年轻。

随着云中城铜矿生意的萧条，醉金香的生意也难做起来。

小李收拾了东西，志得意满，包袱款款的回家养老去了。

回了老家的小李，没了经济来源。一开始俩儿子还将就个事，大面儿上过得去。后来看小李确实拿不出钱了，渐渐就冷脸相对。

俩媳妇的态度更不敢指望。整天摔盆打碗，指桑骂槐。那个老光棍和小李的烂赌鬼前夫，隔三差五还来闹一回。

不知谁背后嚼舌头，说破了小李在外打工的真相。俩儿子以小李给他们丢脸为由，把小李赶出了家门。

心如死灰的小李，夹着个包袱，失魂落魄的又回到了醉金香。但从此就一天天消瘦下来。有俩钱就要醉一场。醉了就一直哭。

梅姐没办法，只能把她关进这个杂物间。

午间的阳光透过模糊的玻璃窗，照在小李沟壑纵横，蜡黄色的脸上。

稀疏的头发烫成波浪卷，劣质的发胶完全抚不平发丝的毛糙，像几缕厨房里的旧墩布条，油腻腻的挂在她头上。

走廊上有人走动的声音。中午了，醉金香的女人们要粉墨登场，开始新的一天。

小李动了动她僵硬的身体，从一堆乱七八糟的褥子上爬起来。整理了一下油腻腻的头发。忽然转头，看向窗台上的我。

我吃了一惊，迅速站了起来，乍起了浑身的毛。不是猫爷胆小，是小李这时的目光太瘆人。京叭儿被它主人扼死的时候，它主人的目光就是这样的。

小李几步走过来。狠狠盯着我看。我拱起背，厉声警告她：“站住。别过来。”

小李大约是被猫爷的威风吓住了。要知道，猫爷当年可是一爪子挠瞎矮厨子的人，呸，猫。

但她仍旧用要杀死人的目光望着我，咬着牙说道：“老猫，你抓紧时间在这里享受两天吧，醉金香要拆迁了。这里一拆，你就成孤魂野鬼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整张脸都扭曲了。仿佛我是她不共戴天的敌人。事实上，我什么都没对她做过。

杂物间的门忽然被推开，一个带着细细发卡的女人探进头来：“小李，梅姐让叫你吃饭。”

那声音好像有形。小李的脸色在碰触到那声音后，神奇的舒缓了。我似乎能感觉到，她回头的时候，脸上已经挂上了谄媚的笑容。

“知道了，谢谢佳佳。”

细发卡女人缩回头走了，连多看小李一眼也不愿意。

世态炎凉，在醉金香这些女人身上，体现的更淋漓尽致。

这个叫佳佳的女人其实也不年轻了。可她确实有轻蔑小李的本钱。她有一个牢靠的金主，就是那个让猫爷误会成老板的胖子。